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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行失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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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离校的钟声敲响时,夏风突然变得喧嚣。
      高一高二的学生们整齐地站在校道两侧,掌声和祝福声此起彼伏。有人举着自制的手牌,上面写着“二十一中永远欢迎你们回家”;有人偷偷抹眼泪,却还要强撑着笑脸。
      教学楼前乱成一团。
      有人把写满签名的校服抛向天空,像放生一只白色的鸟;有人蹲在教室后门的墙角,用钥匙刻下“XXX到此一游”;还有人抱着一大束鲜花,在走廊里来回踱步,似乎还没准备好说再见。
      陶念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她的书包上挂着那个柿子挂件,那年生日时林知韫送的,橘红色的果实已经有些褪色,却依然倔强地摇晃着。走到校门口时,她突然停住了脚步。
      林知韫就站在那里。
      米白色的丝质衬衫被夏风吹得微微鼓起,阔腿裤的裤脚轻轻摆动。她捧着一束向日葵,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三年来,她似乎从未变过,同样的温柔笑意,同样的挺拔身姿,同样的,在目光相接时微微泛红的眼眶。
      可陶念知道,这三年里,她见过深夜书桌前,台灯下那张被疲惫而安静的脸;她见过流言蜚语袭来时,那双骤然暗淡却依旧挺直脊背不肯辩解的背影;她更见过无数个沉寂的时分,天台上那个凭栏独立的模糊轮廓,指间一点猩红明灭,沉默地将所有情绪焚作青烟。
      “毕业快乐。”林知韫将向日葵递过来,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陶念接过花束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
      阳光突然变得有些刺眼。
      “林老师……”
      陶念轻声对林知韫说,却让周遭的喧嚣突然远去。她递来一个牛皮纸信封,塞到林知韫手里。“等没人的时候再看。”
      “好。”
      林知韫站在台阶上,看着那个蓝白校服的身影渐渐融入阳光里,先是马尾辫的发梢消失在转角,最后是书包上摇晃的柿子挂件。
      信封在她掌心握了很久,里面的物件随着动作轻轻滑动,像一颗不安分的心脏。
      当林知韫终于独自回到家里,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时,一块温润的无事牌滑落出来。
      里面有一张便签,上面有一行熟悉的字迹:
      “如果快乐太难,我祝你平安。
      平安是底线,你值得更多快乐。”
      林知韫看着这张标签,突然想起毕业照上,陶念那个未说完的唇语——只是最简单的两个字:保重。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无事牌边缘,那上面是细密而规整的回形纹路,每一道转折都在指腹下清晰可辨。这陌生的触感让她微微一怔,这一块,和记忆中的那块截然不同。
      一年前,陶念递来的那块无事牌,边缘是圆润光滑的云纹,温润如水。而此刻手中这一块,纹路分明深刻,转折处带着几分生涩的棱角,像是被精心打磨过,却依然保留着最初的执拗。
      茶几上的信封里还落出一张香火票,日期显示是上周日。票根背面用铅笔写着“大雄宝殿·卯时”,字迹被汗水晕开过。
      林知韫突然蜷缩在沙发上,双腿紧紧抵住胸口。
      她想起去年冬天,陶念捧着被退回的无事牌站在办公室门口,睫毛上泛着泪花,却还强撑着说“没关系”。
      而现在,少女独自去了寺庙,在晨光未亮的卯时跪在佛前,重新求来这块玉牌。
      “傻孩子……”
      一声轻叹落在寂静里,林知韫的睫毛轻轻颤动,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在月光下映出两道微光。她抬手抹去水痕,指尖在黑暗中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润。
      窗外,六月的暴雨突然倾盆而下,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玻璃,仿佛要将这无声的哭泣也一并淹没在夜色里。
      第42章 天光
      毕业典礼后,就意味着毕业了。
      林知韫整理着办公桌上的教案,以为这场三年的师生缘分就此画上句点。直到手机震动,锁屏上跳出那个熟悉的头像——
      陶念发来的:【林吱吱,我头好沉。】
      消息发送时间是晚上九点十七分。
      高考前五天,学校停了课,学生在家自主复习。
      而偏偏这几天,流感病毒席卷了整个晋州,陶念一不小心也被传染了。
      先是头疼,接着浑身发冷、没有力气。
      陶念戴着口罩跑遍小区附近的三家药店,药店窗口都贴着“退烧药售罄”。少女穿着单薄的睡衣跑了四家诊所,最终在39度的高烧中踉跄回家。
      医院、诊所打针都排不上号。
      陶念摸索着点开外卖软件,所有药店都显示“该商品已售罄”。
      烧了好几天,以为慢慢会好起来,结果还是没退。
      第三天夜里,体温计的水银柱停在40.5度的位置。
      高烧将她烧得糊里糊涂。
      从前她总觉得电视剧里那些动不动就晕倒的女主实在矫情,现在她总算明白,真有那么一天,不是她装成病弱的模样,是真的起不来,站都站不稳。
      出租屋里,褪色的蓝白校服胡乱搭在椅背上。陶念蜷缩在狭窄的单人床上,意识也模糊起来。手机从掌心滑落了三次,才勉强发出那条带着错别字的信息。
      手机在枕边亮起又熄灭,班级群里还在讨论最后几道压轴题,那些公式在她眼前也变得扭曲了起来。
      窗外,又下起了雨。她隐约听到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又远去,隔壁栋有个复读生晕倒了。
      恍惚间,她似乎听见急促的敲门声。
      “陶念!”
      门外,林知韫敲门的手在发抖。她从未用这种音量喊过学生的名字,也从未在晚上十一点多疯狂敲打一扇陌生的门。
      陶念艰难地支起身子,额头滚烫的温度让视线模糊成一片。
      她扶着墙壁踉跄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她看到林知韫站在昏暗的走廊灯光下。
      陶念一时慌了神,她没想到林知韫真的来了。
      林知韫穿着一件牛仔外套,肩膀有些湿了,耳畔的几缕发丝也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左肩背着一个帆布包,手里拎着正在滴水的雨伞;右手拎着被塑料袋包装严实的保温桶。
      陶念的手指搭在门把上,突然想起去年冬天。那时林知韫退回无事牌时,也是这样站在光影交界处,只是那时的距离比现在远得多。
      此时的陶念大脑一片空白,却只想起那句话——我沉于暗夜,直到你的出现,才得见天光。
      高烧让记忆碎片不断闪回:天台上香烟明灭的火星,毕业典礼上欲言又止的唇语,此刻门外急促的呼吸声。
      门锁转动的瞬间,走廊的灯光倾泻而入。林知韫的身影逆光而立,发梢还滴着雨水,却像带着整个黎明的光亮。
      “别进来……会被传染的……”
      陶念抵着门框,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咳嗽让她不得不弯腰,单薄的睡衣领口滑落,露出锁骨处一片不正常的红色。
      林知韫没有犹豫,一脚直接跨过门槛。她径直挤进狭小的玄关,短靴碾过满地揉皱的纸巾。
      她一把扣住陶念的手腕,滚烫的温度让她着实有些慌了。
      “高考生更需要特殊看护。”林知韫缓缓地说道。这句话像在解释,不知是对陶念,还是对自己。
      林知韫半扶半抱地把人按回床上。撑开手里的雨伞放在了一边,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盖子掀开的瞬间,香气混着药味在房间里弥漫。
      林知韫扫视着这个六十平米的出租屋:墙角堆着贴满便签的复习资料,书桌上散落着吃空的感冒药盒,厨房水槽里摞着三天没洗的碗。
      不再像从前那样整洁有序,乱糟糟的,和此刻她的主人一样。
      “吃饭了吗?饿不饿?我带了点吃的,有碗筷吗?”她将沾上了雨水的袖子向上挽了挽。
      陶念蜷缩在床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有的,在厨房……第二个抽屉……”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
      厨房的暖光透过门缝,飘来麻油混着香醋的气息。陶念盯着天花板的水渍,听着瓷勺碰撞的脆响。
      “用鸡汤煨的龙须面。”林知韫的身影逆着光走来,将青花碗放在了桌子上,“还有你最喜欢的溏心蛋。”
      陶念就着她的手喝第一口汤时,突然哽住。
      一滴泪垂直坠入汤面,在浮动的油花上砸出细小的漩涡。
      “烫着了?”林知韫慌忙抽纸巾,递了过来。
      陶念摇了摇头,忍着泪,她没什么精神,也没什么胃口,强忍着吃掉了大半。
      林知韫坐在床沿,她看着陶念小口啜饮完最后一点面汤,才从口袋里掏出体温计。
      “再量一次。”她的手指带着夜风的凉意,轻轻拨开陶念汗湿的衣领。水银柱在玻璃管里缓慢爬升,最终停在40.7的刻度。
      林知韫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没事,我带了这个。”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一盒印着外文的退烧药。
      陶念接过药盒时,指尖触到一丝熟悉的雪松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