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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行失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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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陶念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冲了出去。
      “嘀——!”
      刺耳的刹车在路边响了起来。
      陶念只觉得右膝一阵锐痛,整个人重重摔在柏油路上。耳边嗡嗡作响,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滑落。
      “陶念!”
      林知韫的声音由远及近,她跌跌撞撞地跑来。那个纠缠她的男人愣在原地,手里还攥着半截撕破的试卷。
      “你这小姑娘怎么回事?”电动车大爷惊魂未定地嚷嚷,“马路是能乱跑的地方吗?”
      陶念撑着想站起来,却被膝盖的剧痛逼出一声闷哼。
      视线模糊间,她看见林知韫蹲在自己面前,向来一丝不苟的发髻散了几缕,在晚风中轻轻颤动。
      “别动。”林知韫的声音有些发抖。她掏出纸巾按住陶念额头的伤口,另一只手轻轻扶住她的肩膀,“伤到骨头没有?”
      陶念摇摇头,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送你去医院。”林知韫说着就要扶她起来。
      “不用了林老师,就是皮外伤……”陶念话未说完,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个男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鞋底踩着散落在地的试卷。“知韫,我们的事还没说完。”
      林知韫的背影明显僵了一下,声音冷得像冰:“请你离开。”
      她攥着陶念的胳膊,仿佛一松手,她就会再次摔倒。
      “去帮我拦一辆出租车。”她对李仕超说,语气却严厉又焦急。
      那男人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最终只是狠狠甩上车门,黑色轿车快速驶离了。
      第36章 拉钩
      到了医院急诊,陶念坐在诊疗床上,膝盖的伤口已经清理干净,裹上了雪白的纱布。
      林知韫站在她身边,身上那股淡淡的雪松香却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像偶然掠过的一缕风。
      “CT显示没有脑震荡,但额头这个伤口需要打破伤风针。”医生翻着检查单,语气平静,“先处理头上的伤口,再打针。”
      护士剪开陶念额角的纱布,露出那道渗血的伤口。“还好不算深,清创后贴个水胶体敷料就行。”她夹起碘伏棉球,“有点刺痛,忍一下。”
      冰凉的触感贴上皮肤时,陶念下意识闭眼。
      “我来吧。”
      林知韫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她已洗净双手,腕表摘了搁在托盘边,露出纤细的腕骨。护士犹豫片刻,把镊子递给她:“那我去拿敷料,您先清理创面。”
      隔帘落下,顶灯的光线很昏暗。陶念看见她睫毛低垂,洗手液的味道混着雪松的味道,竟有让她觉得安宁。
      林知韫拿出消毒棉球和药水,她先用棉球蘸了点药水,然后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陶念的额头上,纤长的指尖触碰着她的额头,动作很轻柔,生怕弄疼了她。
      接下来还要打破伤风针,护士会在前臂内侧注射微量破伤风毒素,需观察是否出现红肿过敏反应。
      陶念从小就怕打针,小时候每次接种疫苗都要被妈妈按着胳膊才能完成。
      长大后虽然不再哭闹,但每次针尖逼近皮肤时,那种本能的恐惧还是会从脊背窜上来。
      护士端着托盘走了进来,陶念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那支闪着冷光的针管。
      忽然,一双手轻轻覆上了她的眼睛。
      “别看。”林知韫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温凉的手掌隔绝了所有令人不安的视觉。
      陶念的睫毛在她掌心轻轻颤动,像蝴蝶的翅膀。
      “林老师……”
      “嗯。”林知韫的呼吸很轻,“我在。”
      她的手掌并不完全遮光,陶念仍能透过指缝看见模糊的光影。
      针尖刺入皮肤的瞬间,陶念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
      “很快就好了。”林知韫的声音很近,近到能听见她声带轻微的震动,“深呼吸。”
      陶念照做了。
      她闻到了林知韫袖口沾染的雪松香,闻到了医院消毒水的气味,闻到了自己额头上药水的苦涩。
      奇怪的是,当眼前一片黑暗的时候,其他感官反而变得格外敏锐。
      她能感觉到林知韫指尖的温度,能听见她平稳的呼吸,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微微蹙眉的样子。
      “好了。”护士利落地贴上胶布。
      林知韫的手却没有立刻移开。
      “再等一下。”她对护士说,然后低头问陶念,“还疼吗?”
      陶念摇摇头,又点点头。
      林知韫轻轻笑了,终于松开手。
      陶念睁开了眼,看见她站在逆光里,嘴角还挂着那抹未散的笑意。
      “我是不是耽误你约会了?”陶念突然想到了什么,仰着脸问。
      “没有。”林知韫正在收拾药盒的手顿了顿,棉签袋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那你现在……”陶念咬了咬下唇,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脱单了吗?”
      问完她就后悔了。
      一定是刚才摔的那跤把脑子也摔坏了,才会借着伤员的身份这样得寸进尺。
      但转念一想,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毕竟她总不能天天摔成这样。
      “大人的事,你个小孩少管!”林知韫板起脸,可耳尖却悄悄泛起红晕。
      陶念心里顿时亮堂起来,那就是还没有。
      她太了解林知韫了,这个人从来不会撒谎。
      “林知韫,你要找一个真正对你好的、配得上你的人。”陶念假装漫不经心地晃着没受伤的那条腿,“你才27岁,还年轻呢,别成天搞得恨嫁似的。”
      这话半是玩笑,半是真心。
      林知韫愣住了。
      窗外的夕阳斜斜地照进来,陶念看见她的喉头轻轻滚动了一下,像是要把什么话咽回去。
      药盒被合上的声音很轻,却在安静的医务室里格外清晰。
      “陶念,”林知韫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有些路……”
      她的目光落在陶念缠着纱布的膝盖上,又很快移开:“老师不能陪你走。”
      这句话像一把刀子,缓慢地划过陶念的心脏。
      她当然明白林知韫在说什么。
      陶念突然不想再装傻了。
      “我知道,”陶念轻声说,“但至少让我看着你走向幸福。”
      林知韫的手指有些不知所措地摆弄着药盒的边缘,目光也别开了陶念的视线。
      自从察觉到陶念的心思,林知韫开始不动声色地筑起高墙。
      如果说从前批改作文时,她还会在陶念的本子上多留两句批注;如果说从前走廊相遇时,她还会对陶念的微笑点头回应;如果说从前陶念抱着问题追到办公室,她还会耐心地多讲解十分钟……那么现在,她连这些微不足道的特殊都不再给予。
      红笔批改的痕迹变得公事公办,走廊上的目光不再停留,讲解题目时也绝不对她多说一句没用话。
      她并非厌恶这种感情,更不是对陶念的性取向有任何偏见。
      相反,她始终认为,爱本应如星河浩瀚,无论流向何方都自有其壮美。
      可正因如此,她才更不能容忍。
      陶念的星河里,不该倒映她的影子。
      她见过太多学生将雏鸟般的依恋错认为爱。那些年轻的目光追随着老师的身影,将知识的光芒误当作心动的信号。
      更何况陶念那样聪明又敏感的女孩,在最孤独的青春期遇见了她。她怎么能让这个孩子把对温暖的渴望,误解成特殊的情愫?
      她不怕陶念爱上女性,她怕陶念是因为她才爱上女性。
      两者之间的性质天壤之别。
      更让她自责的是,自己竟在某个瞬间,为这份心意暗自欣喜过。
      就像园丁不该让幼苗只朝着自己生长,教师更不能让学生的情感围着自己打转。
      “幸福有很多种定义,”林知韫最终回答她,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比如看着我的学生长大成人。”
      夕阳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明亮的线,像一条看不见的边界。
      陶念忽然笑了:“那你要多看几年才行。”
      她的目光太过明亮,让林知韫不得不移开视线。
      林知韫摇摇头,伸手替她整理了一下额前凌乱的碎发。她的指尖偶尔擦过陶念的皮肤,触感轻得像一片雪。
      “下次小心点。”她说。
      别再让我担心了。
      ——这句话没有说出口。
      陶念感到林知韫的脸距离她很近很近,她甚至闻得到她的呼吸,有一阵淡淡的薄荷味,是她常吃的薄荷糖的味道。
      陶念趁着她的目光专注地看着自己的额头,才敢这么贪婪地看着她。
      她想起了那句话,当你殷切渴求某样东西,就代表灵魂深处的你已经明白,这东西不属于你,你明明想拥有,却又知道它不属于你,所以才令人疯狂。
      陶念比谁都清楚,如果加上“学生”这个前缀,她确实是林知韫最偏爱的那个。
      但“最喜欢的学生”和“喜欢的人”之间,横亘着一条无法轻易跨越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