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林知韫站在教室后门,晨光照在她墨蓝色衬衫的领口上。她手里拿着一叠刚收上来的作业本,手里还夹着一支红笔。
办公室里飘着淡淡的咖啡香。林知韫放下作业本,拿出了一个名单,陶念注意到她的办公桌很是整洁,笔按色系插在笔筒里,作业本和试卷也按班级整齐堆放。
“需要你帮个忙。”林知韫直截了当,“王老师那边现在一团乱。”她一一列举,“收作业、发资料、登记小测、准备公开课材料,韩梓灏至少要请假两周。”她突然抬眼直视陶念,镜片后的目光不容置疑,“你来接手,可以吗?”
陶念张了张嘴,那句“我只想躺平”卡在喉咙里。
自从认识林知韫后,她这学期已经破天荒地做到了每天准时到校,甚至鬼使神差地当了两周的迟到督导员。
现在好不容易喘口气,又让她当课代表。
重点是,不是最喜欢的语文,而是最不喜欢的政治。
“班长要统筹全班,刘桐那暴脾气你也知道。”林知韫像是看透她的心思,从抽屉里取出一叠作业本,“班里也就你脑子清楚点,做事有章法,”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再说,你政治不是考了24分吗?”
陶念的脸“腾”地烧了起来。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虽然她不喜欢学政治,但也不愿被林知韫这样成天挂在嘴边啊。
更让她恼火的是,林知韫说这话时嘴角还噙着笑,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此刻弯成了月牙,仿佛在欣赏她窘迫的模样。
“24分怎么了?”陶念梗着脖子,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至少我语文……”
话说到一半便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猛地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和林知韫较真成绩,居然下意识想要用语文成绩来证明什么,就像个急于讨表扬的小学生,好幼稚。
林知韫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笑意更深了。“啊,至少你语文……”她故意拖长尾音,语气里带着促狭,“上次月考是多少分来着?”
陶念的呼吸一滞。她当然记得那个分数——108分,学年第三。但此刻被林知韫用这种调侃的语气说出来,却让她胸口莫名发闷。
“我回去了。”陶念转身就要走,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生气了?”林知韫的声音突然放软,带着几分哄孩子的意味,“开玩笑的。”她上前半步,轻轻拉住陶念的袖口,“就当帮我的忙,两周就好。”
陶念转了过来,盯着那叠作业本发呆时,林知韫已经自顾自地分析起来:“你想想,天天收作业总得翻翻别人的吧?登记小测总得搞懂对错原因吧?这种被动输入的知识,比你坐那儿死记硬背效率高多了。”
阳光透过百叶窗,陶念突然发现林知韫今天涂了层很淡的唇膏,是那种近乎无色的裸粉色,衬得她说话时露出的牙齿格外白皙。
“怎么样?”林知韫合上教案本,微微歪头的样子,像极了书中看到过的“一只优雅又狡猾的波斯猫”。
陶念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女人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她总能找到让你无法拒绝的理由。
不是威逼利诱,而是用那种“我知道你能做到”的眼神看着你,让你鬼使神差地接下最不想干的活。
“就两周。”陶念干脆地回答。接过名单时,她的指尖不经意擦过林知韫的手腕,那里的温度比她想象中温暖,脉搏沉稳有力,就像这个人一样不容置疑。
林知韫笑了,不是客套的微笑,而是眼尾泛起细纹的、发自内心的笑容。“记住,课代表的第一课是——”她稍作停顿,“先说服你自己。”
走出办公室时,陶念粲然一笑,自己又被林知韫算计了。
什么“帮个忙”,什么“两周就好”,都是套路。
但奇怪的是,她竟然不觉得恼怒,反而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就像面对《黑洞》里那些未完成的诗句时一样。
***
陶念站在政治组办公室门前,卷了卷校服袖口。她深吸一口气,指节轻轻叩响了门。
“请进。”门内传来王老师略带沙哑的声音。
推开政治组的门,扑面而来的是苦荞茶的香气。王秀菊老师正伏案批改作业,老花镜滑到鼻尖,镜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王老师……”陶念清了清嗓子说,“韩梓灏还要两周才能回来,我想当这个临时的政治课代表,可以吗?”她特意加重了“临时”二字的发音,仿佛这样就能守住某种底线。
王秀菊从作业堆里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摘下眼镜,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行啊,你有这样的意识,说明你觉悟很高嘛。”她拍了拍陶念的肩膀,“老师相信你能做好。”
这两周里,陶念像是变了个人。
以往的晚饭,陶念总是和李仕超、张倩一起混迹在学校后门的小吃街。麻辣烫、铁板烧、鸡蛋灌饼、烤冷面……这些构成了他们晚课前重要的“能量补充”。
三个人常常挤在油腻腻的小桌前,一边抢着锅里的最后一块鱼豆腐,一边吐槽各科老师的“变态”要求。
“走啊,吃饭去!”下课铃响时,李仕超照例用胳膊肘捅了捅陶念,“张倩说新开了家螺蛳粉……”
“帮我带份麻辣烫,不要香菜。”陶念头也不抬地打断他,手指飞快地在政治课本上划着重点,“钱回头我转你微信。”
李仕超瞥见她的政治书已经面目全非,页边贴满彩色标签,空白处挤满密密麻麻的笔记,连目录页都画满了思维导图。
最夸张的是第三章 “权利义务”那页,批注多得几乎盖住原文,整页纸像打满了补丁。
“少废话,快去。”她用笔帽打了一下李仕超的手背,“记得让老板多放辣。”
李仕超提着麻辣烫回来时,陶念正埋头在笔记本上狂写,连他走近都没发现。他凑过去一看,顿时瞪大眼睛。笔记本上居然用红、蓝、黑三种颜色清清楚楚地标出了“易错点”、“学考重点”和“高考难点”三大板块。
“真的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李仕超把麻辣烫往桌上一放,“咱们‘躺平派’掌门人怎么突然卷起来了?”
陶念猛地从书堆里抬起头,眼神凶巴巴的。她一把夺过麻辣烫,掰筷子时用力过猛,差点把筷子甩飞。
“少管闲事,吃你的辣条。”她凶巴巴地吃了一口面,烫得直吸气也不肯停,另一只手还牢牢按着政治书,像护着什么宝贝似的。
李仕超突然福至心灵,压低声音问:“该不会是因为……林老师?”
陶念的筷子顿在半空,一滴红油“啪”地落在“公民基本义务”那章节上。她缓缓抬头,眼神里的杀气让李仕超不自觉后退半步。
“我这就滚!”他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却在门口又回头补了句,“不过说真的,你现在的样子……”他指了指陶念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咖啡,“特别像林老师上个月公开课前的状态。”
“笨蛋。”她小声骂了句,不知是在说李仕超,还是在说自己。窗外的晚霞绚烂,而她翻开下一页,又贴上了一张淡蓝色的便签。
政治老师王秀菊也惊喜地发现了陶念的变化,这个曾经政治只考24分的女孩,现在不仅能精准批改小测卷子,还能在自习课上条理清晰地带领全班梳理知识框架。
周三的早课,陶念收作业时,刘桐把空白的作业本往讲台上一拍:“我没写,怎么了?”她挑衅地看着陶念,“反正韩梓灏下周就回来了。”
陶念突然想起政治课本上那个被荧光笔标记的概念。她平静地合上登记表:“刘桐,你这是典型的没有权利义务观念。不履行义务却想享受权利,这叫特权思想。”
话音刚落,陶念突然察觉到身后熟悉的雪松香气。
她回过头,发现林知韫不知何时已站在教室后门,手里拿着语文课本。她今天半扎着头发,几缕没扎好的头发垂在她耳边,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林知韫很少笑,即便在讲最动人的诗歌时,也总是带着克制的严肃。
而此刻,她眉眼弯弯地站在那里,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整个人沐浴在晨光中,美好得不像真实存在的画面。
陶念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她匆忙接过刘桐的作业本,低头在登记表上做了标记,然后抱着那摞作业快步走向政治组。
身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林知韫跟了上来,高跟鞋在地面上敲出清脆的节奏。
林知韫已经不记得上次这样发自内心地笑是什么时候了。
陶念总是这样,明明紧张得耳尖都红了,却还要梗着脖子装出一副不服输的样子。
那双明亮的眼睛里藏着太多东西:倔强、聪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真是个可爱的矛盾体。
林知韫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教材,忽然意识到这正是她欣赏陶念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