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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炽年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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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就在她以为对方不会回复,或者自己已经被再次删除时,屏幕亮了。
      『是的,怎么了?』
      隔了一会儿才回复,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不耐烦?
      这简短的回答像一盆冷水,浇熄了黎予心中刚刚燃起的、微弱的火苗。
      所有准备好的、想要迂回表达的关心,都被这堵无形的墙撞了回来。她感到一阵手足无措的尴尬和深深的无力。
      『没什么,就问问』
      她最终只能发出这样一句苍白到近乎愚蠢的话。连她自己都厌恶这种欲言又止、言不由衷的姿态。
      而对方的回应,更快,也更决绝。
      『问完了没什么事就删了吧』
      黎予甚至来不及反应,手指悬在键盘上方,那句试图挽留或者解释什么的“等一下”还没打出来,屏幕上的对话框就猛地一滞,随即,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弹了出来——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她,又被拉黑了。
      从头到尾,可能真的没超过十分钟。
      黎予维持着拿着手机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沿。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窗外持续的虫鸣和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嗡嗡声。
      屏幕上那个红色的感叹号,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也烫在她的心上。
      太快了。
      结束得太快了。
      她甚至没能确认对方是否安好,没能问一句“为什么休学”,没能……没能为那个冬天的决绝,说一句迟来的、或许也毫无意义的“对不起”。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犹豫、所有在深夜鼓起的勇气,在这短短的、不到十分钟的、近乎羞辱的交流里,显得如此可笑和一厢情愿。
      她以为至少还能有一点残存的联系,哪怕只是躺在彼此的好友列表里,沉默地证明着那段过往的存在。
      可现在,连这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可能,都被对方亲手,干脆利落地斩断了。
      手机屏幕因为长时间无人操作,暗了下去,最终彻底漆黑,映出她茫然失措、毫无血色的脸。
      她慢慢地、慢慢地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然后她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颤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夏夜的虫鸣依旧喧闹,衬得这无声的崩溃,愈发苍凉。
      这一次,好像是真的结束了。
      以一种比她想象中更彻底、更冷漠的方式。
      季节更替,从不由人的意志转移。
      盛夏的蝉鸣在某一夜之后,忽然就变得稀疏、乏力,最终彻底销声匿迹,仿佛之前的喧嚣只是一场集体的幻觉。灼热的阳光渐渐褪去了毒辣,变得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风里开始夹杂起凉意,不再是夏夜那种黏腻的热风,而是清爽的、带着植物成熟气息的秋风。
      黎予的生活,也像这季节一样,表面上完成了一次更迭。
      她回到了大学校园,投入到新的学期之中。日子被课程、作业、社团活动填满,像上了发条一样规律运转。她不再像刚分开时那样行尸走肉,脸上偶尔也会有浅淡的笑意,能和室友正常地聊天、开玩笑。
      她似乎真的在努力往前走,把那个名字、那座小城、那个充斥着决绝与红色感叹号的夏天,都封存在了身后。
      她不再去江边散步,即使学校的湖边风景很好。她绕开了所有可能勾起回忆的烧烤摊。那些曾经共同憧憬过的、属于夏日和未来的画面,都被她小心翼翼地规避着,像避开一片片无形的雷区。
      当第一片梧桐叶开始泛黄,打着旋儿从枝头飘落时,黎予正抱着一摞书从图书馆出来。她停下脚步,看着那片叶子晃晃悠悠,最终落在脚边,形状像一只摊开的、被烫伤了的手掌。
      她怔怔地看了几秒,然后面无表情地抬脚,从叶子上踩了过去,发出细微的、干枯的碎裂声。
      秋天来了。
      这是一个与她记忆中任何秋天都不同的季节。天空更高远,蓝得有些空洞。阳光变得金贵,洒在身上只有薄薄的一层暖意,风一吹就散了。空气里弥漫着桂花的甜香,那香气本该是馥郁温暖的,可吸入肺里,却带着一种清冷的疏离感。
      她变得比以前更安静了。那种安静,不是内向,而是一种仿佛被抽走了某种鲜活底色的沉寂。她依然完成着一切社会要求她完成的角色,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某一部分,好像永远停留在了那个收到红色感叹号的、闷热的夏夜,再也没有跟着时序一起向前。
      她不再试图去打探任何关于那个人的消息。休学与否,身在何处,都与她无关了。那条被她亲手斩断,又被对方彻底焊死的路,那头的风景,她已经失去了知晓的资格。
      偶尔,在秋风乍起,吹动她额前碎发的瞬间;票。或者在夜深人静,听到窗外遥远传来的一声模糊汽笛时,心脏还是会条件反射般地、细微地抽搐一下。
      不疼,只是一种空洞的提醒,提醒着她那里曾经有过多么炽热的充盈,如今便有着多么彻底的荒芜。
      季节兀自流转,从盛夏到深秋,仿佛只是翻过一页书那么简单。而有些故事,却永远地停在了某一页,成了压在时光里,一则无人知晓、也无需再被提起的,未完待续的休止符。
      又是一年冬。
      沪城鲜少下雪。今年却意外地飘了一场。
      第一场薄雪悄无声息地落在窗棂上时,黎予正对着笔记本电脑整理期末论文。她抬起头,望着窗外那些细碎飘落的白色,动作微微一顿。
      冬天来了。
      这个认知像一片雪花,轻飘飘地落在心湖上。
      她忽然想起去年此时,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季节,她第一次以家教的身份走进耿星语的家门。书房里空调暖气开得很足,女孩穿着厚厚的毛衣,脸色苍白地坐在书桌后,像一尊易碎的白瓷。
      然后是那个雨天,墨香氤氲的书房,微凉的指尖覆上手背的触感。
      还有最后,那个寒风凛冽的傍晚,决绝的逃离,摔碎在地上的春联,和手机屏幕上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与寒冷有关。
      我们的故事,只会发生在冬天吗?
      这个念头带着些许自嘲,浮现在脑海里。春天的时候她们在彼此试探,夏天的时候她们骤然分离,秋天的时候她在努力遗忘。
      而冬天,仿佛一个轮回的节点,总是不合时宜地勾起所有与那个人相关的记忆,无论是开始的悸动,还是结束的冰冷。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呵出的气息在玻璃上凝结成一团白雾。外面的世界正在被一层薄薄的雪覆盖,像是要给所有过往都盖上一层洁净的、却也是掩耳盗铃的伪装。
      也许不是故事只发生在冬天,而是冬天本身,就像她们之间感情的隐喻——始于看似冰冷的相遇,有过短暂靠近时摩擦出的微弱暖意,但终究,抵不过现实的严寒,最终凝固成无法融化的坚冰,沉寂在四季的最后一个季节里。
      她伸出手指,在起雾的玻璃上无意识地划了一下,没有写出任何字迹,只是留下了一道短暂清晰的痕迹,随即又被新的雾气覆盖。
      就像那个人,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了深刻的、无法磨灭的印记,然后被时间的尘埃渐渐覆盖,看似不见了,但你知道,它一直都在那里。
      冬天年复一年地来。
      而她们的故事,似乎也永远地,停留在了上一个,和每一个,冬天。
      其实我特别想你。
      第73章 双相
      那份被黎予决绝抛弃的剧痛尚未麻木,另一道更深、更彻底的裂痕,便毫无预兆地在她已然千疮百孔的世界里轰然撕开。
      四月十四日,周日,一个寻常得令人心慌的下午。耿星语在帮母亲整理书房时,无意间碰落了一个未曾见过的、装着厚厚文件的牛皮纸袋。
      纸张散落一地,她蹲下身,目光茫然地拾捡着。然后,那些冰冷的、充斥着专业术语的文字,如同淬了毒的冰锥,一根根钉入了她的眼帘——“肝细胞癌……晚期……多发转移……靶向药物序贯治疗……”
      她的手指僵在半空,血液似乎在瞬间凝固。报告单上,患者姓名清晰地印着:柏岚。日期,从一年多前就开始了。
      “一……年多前?”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那正是她病情最反复、最让母亲焦头烂额的时期。
      她发疯似的翻找着散落的全部文件,纸张在她手中哗啦作响。六种靶向药的详细记录与疗效评估,像一份无声的死亡倒计时。
      前面五种后面都跟着刺眼的“耐药”或“无效”,只剩下最后一种,孤零零地、勉强维系着那微乎其微的希望。
      “只剩下……一种了?”她跌坐在地,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为什么……不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