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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乌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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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你偷东西。”
      “偷?!偷——”
      小孩子喘着粗气重复了两遍。她拧着脖子看了一圈儿,确认大师父不在院内后,眼疾手快地抓了两颗苹果——
      一边冲着罗敷:“你别胡说哦。”
      一边,用衣服下摆兜着苹果,料子裹好、来回滚了几下,就算“干洗”过了。
      其中一颗,她献好一般、转手递给了罗敷。
      山林间长大的幼子,心思纯良、哪怕有一份心机都明明白白地刻在脸上。
      理直气壮,又带一丝心虚地:
      “师兄说过,神佛们都没有嗔恨心,不会轻易降罪。
      更何况,这是供果、受过香火供奉——”
      她像个小骗子,像个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
      “只要心怀恭敬,即便偷——”
      “不,即便吃供果、也是培植福田的重要方式。”
      在俗世的认知里,供果都是“有福”的。
      果意味“圆满”,是心灵上的“禅悦法食”。
      每日,东台顶、望海寺不知有多少香客来,求得大师父开许带回供果,再数以十倍地回向给有情众生。
      没有人,能够拒绝供果。
      但出乎这年幼的女孩子意料之外地,
      眼前,她想用供果收买的女人,并没有伸手去接自己递过去的那颗果子。
      对方半张的口中,始终咬着重复她那一句:“神佛都没有嗔恨心”。
      女人的眉眼里凝了化不开的雾,像是陷进了某种回忆里,良久才拔出来——
      “你的,师兄?”
      罗敷上下扫视了小女孩一眼。
      从对方梳得光光的额头,到衣服下摆兜高的两颗果子。
      “你是这望海寺里的——”
      她思考了一下措辞:“小师父?”
      对方摇头,又点头。
      她说,自己是寄宿在庙里,年纪最小的居士。
      “居士”之间也互相称呼“师兄”,并不象征年龄、阅历,而代表去“我慢”的生起:
      贪、嗔、痴、慢、疑的傲慢。
      说话间,女孩子未长开、未脱离稚气的眉眼间全是努力佯装的正经意味。
      也就在一瞬,罗敷忽然起了逗她的心思。
      她叫她小师父,捧她在住持座下听经辩经、小小年纪早有佛相。
      画锋却一转,像所有会揶揄、逗弄孩子的成年人一样:
      “望海寺的居士,是只有你一个这样——
      还是,你的师兄?”
      “他是不是跟你一样,趁没人的时候、也到供桌上偷果子?”
      女孩子涨红了脸。
      说她师兄偷东西,比说她自己更急。
      “怎么可能!”
      她郑重地摇了摇头,气得连那一颗献好的果子都收回来咬了一口、留下狗刨似的牙印:
      “师兄自打来了山上,做过最混账的事,不过在文殊庙拜关二爷,还给迦蓝菩萨点了三根香烟罢了!”
      也只有一次。
      那时,季庭柯刚来山上不久。除了大师父以外,他谁也不亲近,像个被锯豁了嘴的葫芦、总是一个人闷着。
      有时候,他也会做噩梦。似乎是魇住了,汗浸透了满身。
      而后,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到望海寺的时候,打一桶冰冷的井水,哗啦啦地浇到自己身上。
      望海寺近半个月来,居士们皆知的“怪人”。
      三千多米的华北屋脊,他常从东台往返北台,拜无垢文殊,又说自己并非“至清无垢”之人。
      他说:拜迦蓝菩萨,能求一份心安。
      结果到头来,还被大师父罚抄经心,连同没能出手阻拦的她,也一起受了斥责。
      若不是嘴人会造口业,小居士早就骂了。
      也是这样一来二去,她才和季庭柯摸熟了关系。
      大师父总是说:“他是可怜人。”
      他从不偷供果,只偶尔、会在自己的威逼下打掩护。
      他不馋嘴、不偷嘴,吃饭只为了果腹,对于口舌之欲不感兴趣。
      她也曾问过他:“季师兄,那你喜欢什么?”
      “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就像她喜欢偷供果一样。
      是那种即便冒着被罚、被责骂的风险,依旧抑制不住的喜欢。
      每当这时候,男人总是会盯着远处的云海。
      他总是不回答。
      被问得烦了,才会搪塞三个字:
      “采桑女《陌上桑》:采桑女“罗敷”。”
      未满十岁的小女孩听不懂,她疑惑地、咬了咬自己光秃秃的指甲。
      居士这一类群体,有一个算一个、大部分都是为了逃避,才隐来这山寺之中。
      害怕面对俗事、害怕面对感情、害怕面对受挫。
      作为寺院里年龄最小的居士,又和季庭柯走得近。每当有人来套那年轻男人的八卦时,
      这身高刚齐罗敷腰侧的小女孩,总是顶着对方狐疑的目光:
      “季师兄说,他喜欢采桑、养蚕的女人。”
      女孩子前前后后地想,自己也不过、只说了这一句而已。
      她不过,是为师兄辩护了一句而已。
      那刚才还气势汹汹、上来就打人——
      和师兄一样臭毛病,喜欢打她手的凶女人。
      忽地,就像一颗钉子一样,卯、埋在了脚下这座山里。
      她立着不动了。
      也只消停了一刻。而后,凶女人弯下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