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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朝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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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6章
      
      到了一处空地,他把长淮放下,手透过沾了血水的铠甲进去翻,战袍内有两支皮革做的药瓶。
      魏元瞻小心取出,能感受到长淮的脉搏还在跳动,只是越来越微弱。
      他忙替他脱下甲胄,把他背上斜刺横行的刀伤撒上药粉,然后撕下自己的内袍,循着记忆里长淮为他包扎的方式,一圈一圈缠好、束缚。
      过去的场景侵袭而上,眼前是长淮为他处理伤口,一边埋汰道:“照您这受伤的速度,十个身子也不顶用,我说小主子,您还是注意些吧……”
      魏元瞻突然有些崩溃,他还不能接受死亡,不能接受于他重要之人弃他而去。
      双手捧上长淮的脸,轻轻摇他,嗓音中有哀求的意味:“长淮,你看着我……长淮……长淮……”
      他眉尖微皱了一下,魏元瞻知道他听见了,便重新把他背起来,一步一步往村口走,侧脸对他说道:“你再坚持一下,不要睡,很快就到了……”
      长淮的意识渐渐模糊,只觉自己在一副硬朗又宽大的肩背上一沉一沉,当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是一家医户救了他们。
      肃原战败,北璃将领严令不可屠城,至于周边村落,他们视若无睹。
      同为国朝子民,城破的消息一传来,村里唏嘘不已。李医户在林中采药晚归,恰见我朝军士负伤行来,便将人接到家中。
      晨曦映门而入,长淮躺在一张木板床上,身下垫着两层铺子,血衣已换,穿的是这家主人的衣裳,很干净,有阳光的味道。
      稍一垂目,魏元瞻的身影就在床边,枕其手臂睡着,应是累极了,脸上身上都是血,居然没去清理——他最好整洁,几时这样眠过?
      长淮忽然想哭,把头朝里边转。
      如此轻微的动作也能把魏元瞻惊醒,他直起身,低低地唤了一句:“长淮?”
      抚衣起来瞧他,与他对视上,魏元瞻仰唇一笑,那笑容,比长淮见过的所有时候都更灿烂。
      “你醒了,太好了。”
      怕他口渴,魏元瞻踱出去给他找水,不过半顷就回到屋内,扶他坐靠床头,喂他喝下半碗。
      伺候人的事情,魏元瞻做起来也不毛躁,双手清洗过,想必昨夜,那双手上浸满了他的血,指尖犹萦绕着浅浅腥气。
      长淮声音嘶哑:“累您受苦,长淮罪该万死。”
      “胡说八道。”魏元瞻皱着眉,剔他一眼。见他身上不好,这才收了愠气,起身坐去一旁。
      魏元瞻不开口,长淮不知该说什么转圜,脑子沌沌的,有种劫后余生,愧疚与迷茫的感觉。
      回忆整场战事,他蓦地想起四姑娘,目光往桌边停一瞬,纠结要不要告诉魏元瞻。
      说了,会有用吗?
      四姑娘是随北璃军队来的,观那情势,她南下定有蹊跷。而今肃原城落入敌手,爷就算知道四姑娘在此,又能如何?
      他不愿见魏元瞻再以身涉险。
      可……那是四姑娘啊。
      长淮百般踌躇,终究改了主意,在魏元瞻倒茶时,他垂着眼:“昨天……我见着四姑娘了。”
      魏元瞻手顿住,因长淮醒来而平复的心跳一刹又猛烈抨击,擂动不停。
      第79章 年年雁(一) 放在心上之人,我也有。……
      四个月, 不够桃李再开,雁去燕归,却对魏元瞻来说, 久得恍如隔世。
      他已经四个月未曾见到知柔。
      军中生活简单,也琐碎,他从云川辗转至此, 对时间已无多少感受。
      唯有在他思念知柔时, 方才察觉长夜无垠,想要的东西越来越多, 全叫这夜吞噬, 漫生出一些求而不得的痛苦。
      他从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会这么难过。
      时隔数月,魏元瞻再次从长淮口中听见“四姑娘”, 握着粗瓷碗的手不觉一顿,随即放下,扭过头。
      “在哪?”
      视线毫无阻隔地看住长淮,声音里有隐忍和难以遏制的忧虑,“她……可有事?”
      长淮摇一摇头:“四姑娘与北璃军在一起……若我没猜错,她此刻应在城中。”
      “你这是何意?”魏元瞻站起身, 脸色变了变,仍盯着他。
      肃原城败, 北璃军在城中定少不了抢掠恶杀。知柔与他们一处是受人胁迫,还是虚与委蛇?无论是哪一种,她的处境必然危险。
      长淮将他经历的告诉魏元瞻,最后,他忧心道:“四姑娘多半是在草原混入军队,以此谋得南下。她几番护我……”
      想来身份暴露无遗。
      都说北人残酷, 然内外一心。四姑娘在战场上定也杀了他们的人,现下境况便如同刀尖行走,凶险万分。
      长淮心里愧怍,眼不瞧他,却闻脚步声往外头起,忙抬手掀掉薄被,欲下地来:“爷,不可!”
      魏元瞻听见动静,折身回到床畔,手才扶住长淮的臂膀,就见他启唇:“是我亏欠四姑娘,爷,让我去。”
      他因为紧张,患处又沁了血。
      魏元瞻皱眉,带着命令的口吻把人按回床头:“你好好养伤,别想了。”
      说话直起身,不防长淮问道:“您还回来吗?”
      魏元瞻两手攥紧衣袖,少顷才答:“放心,我有分寸。”
      他走出门,与在外劳作的夫妇嘱托两句,身影便消失在门框中。
      知柔还是逃了出去。
      清早,给她送朝食的人把东西放下,凶狠地盯她一眼,随即把门一带,却未掩实,好像笃定她不会离开。
      自从苏都拿了她的玉玦,对她的态度几经周折。昨天夜里,他甚至照顾她的情绪,命人送来一碗甜粥。
      在草原,饮食多以肉类为主,她已经很久没吃过米粥了。
      肉干的咸香味游至鼻尖,知柔睨着没动,目光朝门缝上去一眼,稍转心思。
      未几,守在门外的男子听房里“咚”的一声,懒洋洋挪步,开门走进斗室。
      肉干撒了几块,挨在知柔手边,她倒在地上,胸腔好似没有起伏。
      男子蹲下身,手往她颈侧去探,怎料还未触及,胳膊叫人猛地一掣,脱臼一般,连手带人摔到榻角,待要喊同伴过来,一只青色的茶壶兜头砸下,他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客栈内,北璃军汇聚前场,有兵卒立在梯下,言语声密匝。
      把守二楼的只那男子一人,知柔将其打晕后,迅速溜到隔壁厢房,轻阖门扇。
      这间房里有窗。
      虽是二楼,高度甚微,知柔活动手脚,从窗口跳了下去。
      战争的气氛影响了街上景观,行人稀少,太阳掠在枣树的叶罅里,把一片土地照得伶俜。
      北璃军似乎未对百姓做什么,开张的店还是开张,只是生意大不如昨。遇见异族军士,客众与掌柜皆战战兢兢,不敢出气。
      知柔不知道她能去哪儿,像是久违人间,也像孤魂。突然想起那天苏都嘲讽的话,她竟觉得他说的不错。没有阿娘的地方,她自是没有家。
      无处可去,又出不了城,知柔怕被认出来,专搛小路走。
      到一间笔庄,她顿住脚,在身上掏了掏,真是别无长物,索性将发上的银环摘下,拔靴跨进门槛。
      知柔写了两封信。
      一封去京师,另一封去玉阳,给魏元瞻。
      出来走了几步,她发现外面原有几家摊子不见了,道路一下变得很空,滞闷的白日落起毛雨,雨珠坠在睫上,知柔停住了脚。
      掉身回望,树影里有银光闪动,她常见,是北璃长袍上的挂饰。
      有人寻来了。
      知柔恢复意识时,觉得后颈发酸,胃里也有什么翻滚着,十分想呕。她睁开眼——手被麻绳捆束,底下是马蹄和平坦黄沙,不快不慢地向北方驱行。
      苏都。
      知柔见这眼熟的绳子,不用问,定是他将自己绑了,是要带她去哪儿?
      日头鼎盛,两个北璃骑兵策马走在知柔前后,为首的回顾一眼,瞧她不声不响地直起腰,目光如炬,便道:“醒了,你要是答应安分些,我给你松绑。”
      “你是谁?苏都呢?”知柔没看见苏都的影子。
      那兵士不答她的话,马蹄“哒哒”的,自顾说道:“将军让我们送你回去,还给乌仁图雅。”
      这是要把她塞回北璃。
      知柔不作声,那人瞟她一眼,以为她在琢磨怎么逃。将军特意交代,此女狡黠,万不可掉以轻心,务必将人平安护送回去。
      “不是将军,你早没命了。”他轻哼一声,手里的鞭子一甩,道两旁稀疏的枣树形同船帆,鼓动着向后落。
      知柔还记得一些。
      在客栈,有人想要杀她,大约见计谋不成,又寻了出来,在笔庄外守着。她寡不敌众,的确有些丧气了,就在那时,另一队人突然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