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而此刻,田园诗在嘈杂的,暗色调的酒馆里局促不安。
周围的口哨声像猎犬的喘息,把这姑娘衬得像是受惊的鹿。
“多可爱的小赫柏啊!”托洛米埃对老板的恶意在转向门口的小姑娘时消失得一干二净,如果不是康利夫人挡在那儿,他只怕会立刻上前搜刮腹中的粗浅文墨。
“别心急,你总会在克利什街或圣母院后的林荫道上遇到她。”布拉什维尔是托洛米埃的狗腿子,转头露出渴求吃肉的讨好笑脸。
一个老鸨会照顾一个非亲非故的乡下姑娘?
托洛米埃享受朋友的小心奉承,但也明白他的收入支撑不起克利什街的沙龙消费:“这哪轮得到我来享受?”
上学时有四千年金的托洛米埃还能肖想巴黎沙龙的年轻姑娘,但是当他更老更丑,把求学的功夫浪费在了打情骂俏与游山玩水上后,气急败坏的父母来不及把儿子打醒就回归上帝的宽大怀抱,任由还把自己当成翩翩公子的托洛米埃将四千法郎的年金耗得只剩三分之一……还不如他未工作时的一半阔气。
不远处的乔丹姐弟可没理会他们的私语,而是在那儿讨价还价。
“好姐姐,我女儿的仁慈教母。”老板将康利夫人与不知名的棕发姑娘请去靠近温暖壁炉的安静区域,不肯接受对方递来的5法郎银币:“在我这儿你尽管享受可口的饭菜与干燥的床铺,不必计较这些小钱。”
“不,我是以客人而非姐姐的身份在此落脚。”康利夫人看向身后的棕发姑娘:“而且这是博林小姐坚持给的……你说是吧!博林小姐。”
棕发的姑娘点了点头,好似没有听出这话实际藏着一丝埋怨:“我与康利夫人萍水相逢,不希望给夫人带来太多麻烦。”
这话听着就像一个爱逞强又不太懂得人情世故的年轻姑娘说出口的。
康利夫人的脸色因此变得更不悦了。
不远处的苍白男人瞧着名叫“博林小姐”的棕发姑娘,觉得她跟记忆里的未婚妻越发相似。
第2章 第 2 章 浑身只有一百五十英镑的……
珍妮提着十二寸的箱子跟在领路的老板后。
老旧的楼梯发出木质酥松的“咯噔”声,听着就让珍妮赶紧落后几步,避免与那宽得塞满楼梯道的老板一起踩空。
“就是这儿了。”二楼除了短宿的客房便是资深的员工宿舍,同时有个上锁的楼梯连接住着老板一家的三楼空间。
老板也是有女儿的,即使要拉一脸懵懂无知的珍妮下海,也不由得对其升起怜悯之情。
悲剧,你的名字叫穷人。
“这房挨着阿让厨娘,你要是愿花上几苏,可以使唤她的女儿烧盆热水。”
老板从姐姐那儿学会如何挑选员工,管理员工。
阿让厨娘是二十年前来巴黎谋生的法维洛勒人,据说她在老家还有一个因盗窃罪而锒铛入狱的可怜弟弟,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她家变得声名狼藉,不得不把年长的孩子送给邻村的木匠为徒,以此换取前往巴黎的微薄路费。
珍妮刚把木箱放下,就有一个围裙洗成米黄色的姑娘敲响房门。
“嘿!你这麋鹿真是长了双兔子耳朵。”老板冲着脸蛋烤成苹果色的姑娘笑道:“琴,你赚钱的机会可算来了。”
苹果色的姑娘冲着他羞涩一笑,进屋前往围裙上把双手擦净,试图给客人留下较好印象:“尊敬的女士,美洲人酒馆里的女侍琴随时准备为您服务。”
“麻烦为我准备洗漱的热水以及干净盆子。”棕黑色头发的客人从腰侧的口袋拿了20生丁给期待已久的女侍琴。
老板见了,有些疑惑姐姐为何选了她做目标对象:“您是从哪里来?”
“英国。”珍妮见老板还没离开的意思,于是把双手顺着腰下的裙摆合十,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您还有事?”
“哦!我忘了把门锁给你。”老板从宽松的裤里掏出一把沉重的锁:“相信我,您会需要这个防住还能划开简单木闩的醉客。”
郊外的酒馆不常遇见单身女客,虽然消费拦住了些不法之辈,可财力又不等于人品,更何况些压货的九流不必承担食宿费用:“睡前记得把窗关好。”
他家有两年轻的女侍,所以见过不要脸的来扒窗户。
珍妮把老板送走,又等女侍送来热水才锁上房门,打开那个已经掉漆的手提箱子——里头除了一条围巾,一双手套,换洗的衬裙与防身的匕首,就只剩下还未兑换的白色英镑。
珍妮把这叠英镑卷好塞进带绒的手套里。
为了不让萍水相逢的康利夫人起了疑心,她特意把手套压在塞满箱子的衬裙下,然后用围巾做了防护避免意外发生。
财不外露是各国公认的生存经验,不过与这经验相反的是“先敬衣裳后敬人,先敬皮囊再敬魂”的处世之道。
莫名穿到十九世纪,而且还倒霉催地成了一名乡绅独女的珍妮还没搞清到底发生了啥,就被等着继承遗产的堂兄给“扫地出门”。
原身的父亲死得突然,来不及把动产折成现金塞进女儿的嫁妆,所以珍妮能得到的遗产只有母亲的嫁妆,以及父亲的一半动产。
按理说一乡绅的女儿怎么也有一千英镑的财产傍身。
十九世纪初的英国国债有4.5%~6%的收益率,而银行定期的年利率高达三点。珍妮若有一千英镑的遗产傍身,无需复杂的金融操纵就能靠着50英磅的年息舒服度日。
要知道在十九世纪的中期,一百英磅的年薪就已经步入伦敦中产,而简。爱做家教的年薪也不过是三十英镑。只要珍妮不继续摆乡绅阶级的淑女架势,就能依靠一千英镑的本金混吃等死到下个世纪。
然而现实永远都是这么扎心——珍妮的母亲生前挥霍了所有嫁妆,父亲除了维持乡绅的基本排场还试图经商,屡战屡败,所以留给珍妮的动产有且只有一百英镑。
而这不是凄惨的。
最凄惨的珍妮今年只有十七,所以按照英国的法律,她得找个亲戚监护她至成年……而且这时的成年线是二十一岁。
按理说在继承伯父的不动产后,珍妮的堂兄应该庇护这个堂妹,可是作为有口皆碑的体面人,他既不想把这堂妹送去昂贵的寄宿学校,也不想让邻里蛐蛐自己虐待伯父的独女。
为了甩掉珍妮这个吞金的累赘,堂兄想了一条毒计——他为珍妮“精挑细选”了不要嫁妆的体面绅士。说是绅士,但是年纪足以去做珍妮的父亲,而且还瘸了条腿,与亡妻有个十岁的女儿。
旁人若是想说什么,堂兄也有“珍妮是孤女”,“对方有着高于自己的社会地位”等理由搪塞。
当然,堂兄也没把事做绝,“你若不想嫁给对方,就去巴黎投奔亲戚。”
珍妮的母亲是法国人,能在第二次反法联盟时给嫁到英国的女儿准备三千英镑的嫁妆就足以说明她家是有一定地位,搞不好那博林先生还是托了“科西嘉的矮子”的福才上娶到了珍妮的母亲。
虽然在嫁到英国的这几年里,珍妮的母亲跟娘家的联系寥寥无几,但是就像莫泊桑的小说里写的那样,只要没有亲眼见到于勒叔叔,大家都还相信他有几分本事。更别提在十九世纪的法国,保王派与共和派、拿破仑的支持者你方唱罢我登场,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无政府主义在权力的空隙悄然冒头,连已经遭到波旁驱逐百年的胡格诺派都试图回来争取权力。
在此情况下,娘家人连自身的安危都无法保障,更别提与珍妮的母亲保持联系。
“波旁复辟十余年了,眼下已经站稳脚跟。”珍妮决定投奔她的外祖的家时,堂兄显得非常高兴,亲自将堂妹送上前往法国的诺曼底号。
得益于拿外祖家来狐假虎威,珍妮除了父母留下的一百英镑,还得到了五十英镑的路费与免费船票。
然而这在不确定的未来前依旧没给珍妮带来一丝安慰,相反,一个前往巴黎寻亲的独身少女极易成为三教九流的狩猎对象。要不是有一百五十英镑的底气和堂兄开的路条让她一路都与“良民”通行,估计在下诺曼底号的那刻就有“好人”替她“排忧解难”。
而康利夫人正是想替珍妮解决落脚之地的“好人”之一。
在巴黎,有五分之一的妇女从事风尘活动。
康利夫人能搬进巴黎的克利什街自然是有几分本事——她手下的老姑娘们可以应付乡下的旅客,自命不凡的托洛米埃,可是到了呼吸都有玫瑰味的克利什街,也不过是名流尝惯巴黎大餐后的一点刺激,压根没有多少常客。
依靠敏锐的商业直觉,康利夫人很快明白巴黎的名流想要什么,于是寻找更加符合上流审美的聪慧姑娘。
珍妮不仅年轻漂亮还受过系统的文学教育,不至于和偶尔会用拉丁谚语的名流没有一丝话头。虽然珍妮装的很像小家碧玉,但老鸨都是识人的好手,更何况是康利夫人这从乡下杀进巴黎大区的精明之人——她几乎是一眼看出珍妮是在装模作样,巴黎压根没有能让珍妮投奔的可靠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