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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缅南的雨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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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别说了!”绍明抱着她,她要死了,陈荷说她有来世,她来世也不会打扰陈荷了,陈荷这么努力地攫取生命,她不会去打扰陈荷的生命。
      空气里再次响起枪械的磕碰声,陈荷握着宝石的手松开了。
      原来我想当皇帝。
      阿财掂着两把枪,点了点头。
      他跨上马,牵萦马首,他看着地上的二人,“感觉不差,我得纳二百个老婆。”
      “还要给元朝纳贡。”陈荷喘着粗气说。
      绍明满身泥水,陈荷亦是,阿财的马踏过她们身边,他看到她们抱在一起喘息,他心里有点微动,他不知道这叫恻隐,那点细腻的情感很快被酒色揉擦了,他只是拿出一把枪,咔哒咔哒地卸下子弹,“你买的还你。”他把枪抛给陈荷:“送你一发子弹。”
      陈荷没力气接,绍明从地上捡起枪藏在怀里,她轻轻梳理陈荷的卷发,优美的波浪和她的直发交融,陈荷抖着手摸到枪管,她闭上眼睛:“活了。”
      “喂。”
      阿财的声音又传过来,绍明身体剧烈地一震,一个红铜色的事物伴随着阿财粗俗的大笑抛向绍明,那东西落在草丛里,绍明努力用好眼睛看去,是一颗子弹。
      “要死一块死啊。”
      阿财策马,带着身后的骑兵扬长而去,此刻陈荷已经晕倒了,她的头向后栽倒,纤秀的鼻尖上全是汗,料是如此,她依旧在自己怀里。
      绍明把陈荷摆成一个舒服的姿势,低头亲吻她的嘴唇,热的,活的,她眼中盈满泪水——她真的没有抛下我。
      虽死无憾了。
      第44章 祭献
      太阳出来了,江面如同烧红的银水,滥滥地搅动苇草的根芽,绍明坐在大江西岸的石头上,什么都没有了,唯有太阳千古不变,凉风吹动她暗蓝的布衫,麻雀在遮人高的野草间翻飞,2025年,八百年后的陈荷也会看到这样的日光吗。
      身后的帐篷缺了一个腿,密没死,她把一角绑在树干上,小姑娘穿着绍明弄脏的丝绸衣服,裹着披肩睡在帐子入口,她身体压住羊毛毯子,把帐篷围得严丝合缝,不让晨风惊动陈荷。
      她悄悄地起身,换用石头压住帐脚,等她回来,手里拎着一只断了脖子的兔子,王后坐在江边,好像要融化进日光里,密害怕,她一入宫,脸上的刺青还没长好,就被身为公主的绍明挑中了,王后问,她答,王后笑了,她说白话,她当时好害怕,那个笑容网罩着她,她觉得可以维持一万年。
      “王后您别死。”她扒了兔子的皮,“我给您烤兔子吃。”
      绍明伸出手,密把匕首递给她,匕首上沾了兔子的血,密不知道王后拿它做什么,只见绍明拿出一个壶,里面还有半瓶酒,她又拿出一个小瓶,倒出一半清酒在瓶子里,剩下浑浊的瓶底则是淋洒在刀刃上,兔子血冲洗下来,绍明把刀刃烧红,待刀冷却下来,她掀起裙子,比划两下,匕首压到小腿外侧的皮肤上,光利的匕首把皮肉压出一条白线。
      “王后!”密惊呼,她压低声音:“至少等陈荷——”
      “别把她叫醒了,让她多睡一会儿。”绍明让密闭嘴,她咬紧牙关,又觉得不合适,这时密递上一条洗过的手帕,“王后您别死。”
      她害怕,但是这是王后的愿望,王后只见了陈荷才有点反应,但是陈荷呢,她像观音庙里的神仙,云车拉着她降下来,她最终也要乘着云车飞走,王后爱上这样一个女人,她替王后不值。
      绍明摇头,“我不死,”可是她的话并没有让密开心,绍明望着江面,眼里尽是忧愁,“我想多陪她一会儿。”
      “还不是要死!”密没了尊卑,她的眼睛大,但是是单眼皮,一哭眼睛就没了形状,只是两汪泪,“你要死我就叫醒陈荷!”
      “闭嘴。”
      密的话甚至不能叫反抗,她只是大声地说着她的无助,绍明看她一眼,她便住嘴了。
      锋利的刀刃割进皮肉,血液珠子一样迸出来,一串血是一串珠子,小的汇成大的,淅淅喇喇往下滴,起先密以为她要割脉,她不敢说要割大腿内侧,但是随着刀刃旋转,她发现绍明在剜肉。
      “绍明!”
      她第一次直呼如此尊贵的名字。
      绍明的第一片肉剜掉了,只连着一溜皮赘在小腿上,她疼得满脸是汗,嘴唇发白,死咬着手帕咽下声音,她的手哆嗦得厉害,密当即帮她拿住刀,麻利地割开皮肤把肉放在手心。
      绍明下刀很深,皮肤上只有一个月牙形的口子,那片肉却是连皮带脂肪,末尾竟有一点肌肉。
      “王后……”
      密拿着那片肉,仔细地放在洗净的石板上,只听绍明呜咽着声音,汗涔涔地说:“第二刀了。”
      陈荷梦里咽口水,可能是太久没吃好东西了,她早就戒掉安眠药,起先梦境还正常,是没了药的浅眠,后来就不行了,她面前出来一张大桌子,上面摆的是干蒸虾饺红米肠,油条馄饨胡辣汤,最让人称道的是一整头小乳猪,皮壳焦红油亮,糖色蜜里生光。
      陈荷梦里咂了两下嘴,突然一个惊醒,她环视四周,“我咂嘴了?”,她自言自语,“没有把,”她摸摸唇边,“好不雅观,”她吸了口气然后咽口水,“也不怪我嘛。”
      帐子掀开,陈荷容光满面地走出来,她抻腿伸手,还是疼,但是能走路了,绍明和密在河边烤肉,她悄悄走过去准备吓二人一跳。
      “吃好东西不叫我?”
      “正要叫你。”
      绍明转过身,她腿坐着没动,脸都吓白了。
      “有这么吓人吗。”
      陈荷自顾自坐下,她下了决心,不管绍明说什么让自己走,她只要缠着她就好了,她和绍明挨着并排坐,绍明把腿收了一点。
      陈荷一直在观察她,因此很敏锐地发现了这点动作,她装作没看见,“接下来要去哪里?去斯里兰卡吧,船今晚就走。”被拒绝了,陈荷锲而不舍地试探:“见你时就想说,不要带着纱布了,闷着伤口不好。”
      她上手去揭纱布,这一回,绍明很明显地躲过了。
      “不好看。”她说。
      绍明的话变得少了,陈荷认为她心事沉重,昨晚的事揭过不提,她无话可说又对密讲话:“你命真大。”
      一句调侃,怎知道密也不接话,她只是扇柴生火,火上烤着半只兔子和三片肉干,绍明指使密把兔子拿过来,“这半个是你的。”
      “你吃过了?”
      “我吃的,另外半只王后让我吃了。”密说。
      “挺穷困。”陈荷对现状下了结论,她腾地站起来,往帐篷里走,兔子肯定不是绍明抓的,密也没必要当奴隶,为了以后的日子,陈荷有些感激她,她从角落拿起背包,忍着腿痛走到河边,密和绍明都沉默,陈荷认为绍明依旧要死,她还没回心转意,她把一条花花绿绿的包装拿出来,问密道:“吃不吃巧克力?”
      彩色图片吸引了密的注意,她接过巧克力这个异域食品,小心地打开包装。
      “不好意思,都化了。”陈荷一看,巧克力在蒲甘的高温下都成酱了,她抱歉地笑笑,继续掏包:“除了巧克力……我还有蛋白棒……你吃蛋白棒吗,没巧克力甜——”
      “好了。”绍明打断她,“让她走,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吃这个就行。”密把三片肉从火上取下,自觉地退下,躲在树后舔巧克力的锡纸包装。
      好吃!
      她瞪大眼睛,对陈荷多了点好感,于是她钻进树林,真的不去打扰她们了。
      密走了,陈荷靠在绍明身上,开心地笑:“早说想和我在一起不好了?以后呢?以后也在一起?”
      绍明不让她靠,她说要说话,但是密走了,她却陷入了更深的沉默。陈荷掰下兔子腿给绍明,绍明说没胃口,兔子没多少肉,陈荷不多话,默默分食了剩下半只兔子。
      兔子只用胡椒盐调味,闻着香吃着柴,涛涛江水奔涌而过,陈荷漱掉刷牙水,说:“中国书里有首诗,第一句是‘滚滚长江东逝水’,你看像不像,全世界的水都一样。”
      “‘滚滚长江东逝水’?‘水光潋滟晴方好’。”绍明说。
      “‘好’?好接什么呢,你会的中国小学生都会,不要说这么低级的诗……好?”陈荷头脑里想着生死,还要对飞花令,她半晌才说:“‘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好梦留人睡’。”
      她自信了,两条长眉弯弯,飞着神采。绍明知道她好胜,从打鸭子那次她就看出来了,陈荷连在爱情上都要分个高低,她让着她,她也争不过她,不过这次要分别了,此去经年,她想赢一回。
      “这个不好,你说这是梦抛下我。”绍明一点她嘴唇,拿起一块烧透的肉干举到陈荷嘴边,“惩罚你吃一块。”
      陈荷怕她绝食,想多让她吃,“没撒盐,好腥,还是你吃吧。”
      “不行,吃下去。”
      绍明不动,肉干撞到陈荷的门牙:“做错事了要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