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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缅南的雨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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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刚来时绍明掌握着她的去留,现在绍明是女友的前世,这些陈荷都不可能对兰金花说,她轻轻拨开利刃,“主人,我爱她。”
      “爱?”
      兰金花困惑了。
      “我爱她,如同您爱苏杭。”
      土司的女儿没有学过爱这种情感,陈荷为她解释。
      “太恶心了,竟然把我的父亲和你相提并论。”
      陈荷知道她想谈论她的父亲了。
      “说来这是您第一次提起父亲,您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公主喜欢中原文化,我原以为是您读书多,事实上是受您父亲影响吧。”
      兰金花犹豫一下才说:“……他进士出身,大都有些情况,便派他在云南为官,遇见了我母亲,从小他养的我,我母亲有很多男人,只有他对我最好,后来他死了,衣冠还乡,葬在江南。”她笃定道:“我们先去找我的母亲。”
      她说了“我们”。
      她还要带她走。
      绍明要杀她。
      陈荷听过一个欧洲酷刑,侵略者会往俘虏口中灌水,直到水撑破内脏,陈荷胸口不受控制地疼,她口中灌满罪孽,她犯下了好多错。
      这一刻,她对她几乎产生了保护欲:“公主,不要等明天了,今晚就走吧。”
      只要不影响绍明死活……陈荷发现她第一次把外人和前女友放在同一个天枰上,虽然前女友的分量无比沉重,但是陈荷手指压向了兰金花一侧。
      那扇花窗湿了雨,透着火盆的光,仿佛现出了江南山景的青黛,兰金花出神地望着那半截玻璃,烟斗虚拢在手中,任凭烟灰落在羊毛地毯上,她喃喃道:“无论如何我都要走,东墙有个小宫门,明天上午我在那里等你到日中。”
      “为什么要带上我,这里还有留恋的地方吗,我给你出宫的令牌,你今晚离开吧。”
      她不能和她走,但是她真心想让兰金花活,蒲甘的一切都是她的牢笼,兰金花应该飞出那些铁网,她这么年轻,她应该看更广阔的天地。
      兰金花走了,她能活,绍明也能活。
      非要今晚,明天陈荷会死?
      兰金花不耐烦地磕了两下烟斗,“没完没了了是吧,我救了你你就是我的东西了,我是稀罕你才让你在我旁边的,你一点都不知道感恩?”她觑着陈荷,陈荷早已站了起来,白而肃静,光着脚站在遥远的灯火里,是沉默的拒绝。
      兰金花最讨厌陈荷说一半的样子,她无比愤怒道:“我为了你一个奴隶跑出宴会,你不和我走?”手中的烟斗发烫,她把烟斗狠狠掷向陈荷,陈荷的新裙子全脏了。
      烟灰撒了一地,陈荷意识到兰金花是真想把她砸死,兰金花大喊让陈荷滚,陈荷提裙就滚。
      滚到一半,她和一个小侍女撞到一起,她看也不看陈荷匆忙跑进去,不一会儿兰金花的铜把手侍女追出来让她回去。
      再爱也不能不顾自己性命,兰金花的公主脾气陈荷太熟悉了,她杀人毫无预兆,全凭心情,陈荷当然不理,一味地往门口跑,可裙子是紧身款式,侍女比她穿得惯,跑得比她快,语言比她熟练,指挥门口侍卫不准给陈荷开门。
      天下没有能拦住陈荷的门,两个侍卫面面相觑,和他们一般高的女人拿着烛台,烛台是个长把式,尖头尖脑地对准他们的手。
      陈荷:“开不开,不开给你一个对穿。”
      他们还没动作,门从外部被暴力打开了。
      阿财像个真正的将军一样,一脸煞气地走进来,打开门让陈荷出去。
      绍明坐在金辇里,身边侍从架着绿鹦鹉,她探出半个身子张扬地朝陈荷示意。
      雨停了。
      陈荷刚踏出脚,身上斜披的绸缎被猛地往后扯,她踉跄几步,牵动后边的人向前扑,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兰金花扶正金冠,对着绍明大骂:“你这个不要脸的玩意,和女人瞎搞,当上中宫王后了不起了?”
      绍明没理她,隔着火架,陈荷能感受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陈荷,我找你好久。”她说:“我想你了。”
      兰金花翻了个气势汹汹的白眼:“你半夜私闯我的宫殿,早晚要受报应。”
      “我正受着报应呢。”绍明面目沉痛:“陈荷不来,就是我受我报应了。”
      这话肉麻无比,将军嘴一歪,兰金花眉毛一撇,陈荷想自己应该和他们一个表情。
      兰金花抓着她的披肩,道:“你敢乱动?”
      她拽着披肩不放手,阿财上前二话不说割裂丝绸,陈荷就势跑了。
      披肩断成两截,只有一个金扣孤零零坠着,兰金花握着披肩,恨恨地说:“你等着。”
      ——
      “我回来你就不见了,要不是哥哥的鹦鹉,你死在兰金花的殿里都没人知道,当然她不能让你死,毕竟你们有情。是你先找的她,还是她先找的你。”
      “兰金花救我一命,我揭穿她身份前我们夜夜睡在一张床上,当然有情。”
      除去前女友的影响,陈荷对兰金花的情甚至比对绍明的多。
      “夜夜!”绍明扭曲了脸:“除去我留你的那天,你们一共只睡了两天!两天就有情了!”
      陈荷哑口,她想了半天,理直气壮道:“不止两天,还有一天,你让我下毒的前一晚我和她一起睡。”
      绍明气得发晕,早上陈荷和她亲近,她怕是陈荷的伪装报复,现在她明白了,陈荷确实对她有情,陈荷对谁都有情,她会救一个毫不相干的女奴,她就会救万千个毫不相干的人。
      “你怎么这么随便!你是我的人,和兰金花说话丢我的面子。”
      绍明说完也是一惊,话重了,却不肯服软。
      陈荷想骂,但是和封建人讲人权无意义,她说:“我要是不随便,我能上你的车,我能和你睡一起,我不随便能轮得到你?我怎么爱你,我也能怎么爱兰金花,你知道我和兰金花什么时候认识的吗,你送我和亲那天我跑了,跑到丛林里,兰金花救了我一命。”
      从来没有人和陈荷讲忠贞,陈荷真是遇见古人了。
      爱,同情,怜悯,歉意,所有的路都堵死了,绍明只想让陈荷难过,“你不过是我满足爱的东西,你和花瓶,和鸟一样,都是让我开心让我满足的东西,你以为你有多特殊?敢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绍明不知道自己现在多狼狈,她强撑着,唇角的肌肉却暴露了她的心情,不受控制地抽动,“你不过是我买来的玩乐。”
      “我没有卖给你,你给的太少了,”陈荷静静地为她解释:“我先是害怕,然后确实喜欢上你了。”
      “你说谎,你什么都不知道!”
      绍明哭了,她的生命长久到她失去了对自己“人”身份的认同,她不知道自己在伤心的时候会哭,她只是觉得脸上痒,她仍在说着伤人的话,反复就是几句。
      她只是想让陈荷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泪流下了,陈荷心软了,十年的感情,即使面对一个只有半点相似的人,陈荷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绍明还在说,突然被抱着了,陈荷亲她,堵住她的话,脸上痒,是陈荷的手:“我知道,我知道,你在无尽的生命中需要爱情,因此把爱情投射在我身上,我知道你的坏,你活得辛苦,我也——”陈荷撒谎了:“我也喜欢这个绍明……”
      绍明冷酷地听她的花言巧语,她知道自己没有美好的品德,也无处可爱,但是她听到了陈荷的声音,坚定而温柔:”我喜欢她在我怀里。”
      绍明嘴里又咸又苦,她以为是陈荷的味道,便去舔陈荷,什么都没有,也不是空气的味道,她看不清陈荷了,她的手摸到面颊。
      她竟然哭了。
      陈荷轻轻拍她的背,安慰她,“别气了,我们回去吧,都不能等到回去再骂我?看看现在在哪儿?”
      回廊转角凉亭,一队人马在离她们十米远的地方等候。
      绍明打直腿,三步并作两步走出凉亭:“快点走,马上要下雨了。”
      她吩咐侍女几句,匆匆跨上金辇,另有侍女为陈荷准备轿辇,陈荷见她没有带自己的意思,示意侍女自己不用坐轿子,脚上的伤口不深,陈荷要了双干净的鞋子,慢慢走回绍明的宫殿。
      陈荷刚走到房檐下,雨又下了下来,绍明成为王后后并未迁居,主殿烧了,她暂居侧殿。同样是漆金的木门,高窄的房梁,殿内回廊嵌套,幽深曲折,陈荷独自往里走,走过上午吃饭的桌子,她凭借记忆走到寝殿。
      门外两个侍女为陈荷开门,陈荷走进去,门关上了,她听见落锁的声音。
      寝殿不大,她一眼望见床边跪着的人,是在宴会献舞的印度舞舞女,她排插似的茉莉花卸下,发型辫得更为娴雅,长辫子沿着胸脯起伏,坠着铃铛的发梢贴在地上。她肤色比绍明深,脸盘比绍明圆润,几乎称得上圆脸,她美,相应的五官也比绍明大,绍明的眼睛圆,有上挑的眼尾,舞女的眼睛像小鹿,无辜地诱惑着陈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