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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行失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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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林知韫从办公桌下拿出一个牛皮纸袋,袋口细心地折了三道边,用银杏叶形状的贴纸封着。
      “你回家再看。”她压低声音,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不要告诉别人。”
      暮色中的校园安静得出奇,只有蝉鸣在梧桐树梢此起彼伏。
      陶念把牛皮纸袋紧紧抱在胸前,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里面物品的轮廓。坚硬的棱角像是书本,又似乎有什么柔软的东西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回到家,陶念连鞋都来不及换好,就迫不及待地坐在玄关的地板上拆开了礼物。
      陶念的指尖轻轻拨开牛皮纸袋的边缘,一抹熟悉的靛蓝色封面率先跃入眼帘。
      是那本地下诗刊《黑洞》的手抄本。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捧出来。笔记本的扉页上,林知韫用钢笔写着「给十六岁的陶念」,字迹工整比以往的板书更工整一些。
      翻开内页,地下诗刊里那些锐利的诗句被一笔一划复刻在米色纸张上。墨色有深有浅,有些是深夜写就的,有些是清晨完成的。
      「《致被删除的夜晚》
      我们是被退回的信件
      邮戳盖着不存在的地址」
      诗句下方,林知韫用铅笔添了极小的一行批注:「但总有人会收藏这些错版邮票。」
      陶念的视线突然模糊了。
      她记得这本诗集,是她第一次当督导员时,管林知韫要来的。
      这本书只能在图书馆借阅,还要教务处批准。还书的时候,她很是依依不舍。
      而现在,这些诗句被林知韫的手重新赋予生命。
      纸袋里还静静地躺着一本2004年版的《孽子》。虽然并不是被刘宏伟摔坏的那本1997年版,但泛黄的书页和熟悉的油墨香让她眼眶发热。
      这本绝版多年的书,林知韫竟然又为她找到了。
      书页间还夹着一张便签:「有些故事值得被重新找到。」
      旁边是一本崭新的《树犹如此》,精装封面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陶念小心翼翼地翻开扉页,发现林知韫用钢笔题了一句:「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但幸好,我们都还在生长。」
      再往下翻,里面有个毛茸茸的柿子挂件,橙红色的绒毛在掌心柔软得像一团小火苗。
      她刚想把它挂在书包上,又突然舍不得了,转而轻轻放进了校服口袋里,这样就能随时摸到了。
      袋底还藏着一大包桃子味的棒棒糖。
      陶念忍不住笑了,拿起手机给林知韫发消息:【我不爱吃棒棒糖。】
      消息刚发出去,对话框上方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几秒钟后,林知韫回复:
      【但是,我给刘桐棒棒糖的时候,我记得某个小朋友闹别扭,还故意不写赏析大题……】
      陶念的脸瞬间烧了起来。
      她没想到林知韫连这种事都记得,那天她只是……只是看不惯林知韫对别人也那么温柔而已。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陶念把棒棒糖一颗颗排开,桃子味的甜香在房间里悄悄弥漫。
      ***
      夏夜的大排档人声鼎沸,霓虹灯招牌在油烟中晕开朦胧的光晕。
      李仕超举着烤鸡翅侃侃而谈,油星溅到外套上也不在意;申佳琪和魏琳琳头碰头地研究着菜单,为要不要加辣争论不休;张倩举着手机,闪光灯照亮了苏悦宁被芥末呛出眼泪的滑稽表情。
      陶念坐在主位,面前堆满了五花八门的礼物——李仕超送的运动手环,申佳琪亲手织的围巾,魏琳琳从日本代购的樱花标本……
      手机屏幕亮起,妈妈发来的红包静静躺在对话框里,备注写着:“给念念买好吃的”。陶念点了接收,突然想起初中的自己。
      那时的生日,她总是独自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听着远处传来的嬉笑声,安静地吃完便利店买的饭团。
      刘桐和杨芯蕊像两团挥之不去的阴影,把她初中的校园生活切割得支离破碎。
      对于高中,她本不抱任何期待。
      她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课间伏在桌上假装睡觉,体育课躲在器材室看书,放学后沿着没人走的小路快步离开。
      就像一只谨慎的蜗牛,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壳里,不期待阳光,也不畏惧风雨。
      直到林知韫出现。
      那个暴雨天突然罩在头顶的墨绿色的伞;那次低血糖晕倒时,背着她跑了很远,闯红灯把她送到了医院急诊;食堂的饭菜不合胃口时,“不经意”在办公室做的蒸红薯;政教处里挡在她身前的身影;校服裂缝间绵密的针脚,领口内侧藏着只有她们知道的猫咪表情包;还有此刻书包里那本手抄诗集,扉页上写着「给十六岁的陶念」……
      这些零散的、发光的碎片,像一把特制的钥匙,慢慢撬开了她紧闭的世界,涌进来整个世界的喧嚣与光亮。
      现在的早读课,她能听见自己清亮的声音回荡在教室;自习课时,政治笔记在同学间传阅,页脚被翻得微微卷边;运动会上,她接住那根带着体温的接力棒,第一次感受到风在耳畔呼啸的形状。
      那些曾经只存在于他人谈笑中的“普通青春”,如今正裹挟着烟火气,一件件地,温柔地填满她生命的每个缝隙。
      “许愿许愿!”李仕超突然拍桌大喊,把插着蜡烛的奶油蛋糕推到她面前。蜡烛蹿起的火苗在夜风中摇晃,映得每个人脸上光影斑驳。
      油烟味、啤酒香和小龙虾的味道混在一起,耳边是朋友们跑调的生日歌。
      烛光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映照着陶念微微颤动的睫毛。
      她闭上眼睛,掌心相扣抵在下巴前。
      第一个愿望是,愿此刻的友情永不褪色。
      第二个愿望是,愿她的月亮永远明亮。
      “呼——”
      蜡烛熄灭的刹那,夜市的喧嚣重新涌入耳膜。
      陶念睁开眼,看见奶油蛋糕上融化的蜡泪,让她想起了那年冬天落在林知韫肩头的雪花。
      此刻,有点想念她。
      不,是非常想念。
      第27章 拥抱
      期末考试后,陶念又管林知韫要来了实验中学的期末考试题。
      不出她所料,红笔批改的分数刺眼地躺在纸面上。其他科目还好,但是英语92,数学83。
      词汇量明明够用,可阅读理解总是差那么一点火候;数学题更是狡猾,有时明明抓住了思路,临到落笔又无从下手。
      陶念轻轻叹了口气,把试卷对折再对折,塞进书包最里层。没有了上学期那种势如破竹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踩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实验中学的题确实比我们难一个档次。”林知韫的声音很轻,“但也不要这么容易就气馁。趁着假期,可以把漏洞补一补。”她的指尖在某道函数题上点了点,“比如这类题型,其实就换了个说法……”
      果然学习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啊。
      明明已经很用力了,却还是在原地踏步。
      ***
      这个暑假,陶念没有像往年一样回到岚岛的海风里。
      七月的晋州热浪翻滚,蝉鸣声在梧桐树梢此起彼伏。
      陶念站在补习机构宣传栏前,指尖划过花花绿绿的招生简章。她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李仕超的电话。
      “喂?”电话那头传来游戏音效的嘈杂声,“陶念?稀客啊!”
      “你之前说的补习班……”她问道,“能再跟我说说具体情况吗?”
      李仕超立刻来了精神,游戏声戛然而止:“数学我推荐张老师那个班,虽然老头脾气爆,但押题准得邪门!英语的话……”
      三天后,陶念背着书包穿梭在不同的教室里试听。
      最终她选了张老师的数学班和居民楼的英语小班。
      李瑞荣接到电话时,正在岚岛的渔市上挑拣新鲜的鱼。听筒里女儿的声音带着罕见的、对学习的期待:“妈,我想试试。”
      第二天清晨,她就带着大包小包的海鲜干货出现在晋州火车站。
      那半个月里,狭小的出租屋总是飘着鱼丸汤的香气。李瑞荣坐在折叠桌边剥毛豆,看着女儿伏在旧风扇前写题,发丝被吹得轻轻扬起。
      直到木材厂的催货电话越来越频繁,她才不得不把生活费仔细压在陶念的枕头下,又往冰箱塞满包好的馄饨。
      “早点睡觉,别熬太晚,吃东西别贪凉,也别总吃辣的。”临走时李瑞荣反复叮嘱。
      那时候还没有共享单车,她只好买了一个不知几手的自行车,方便四处补课。
      晋州的夏夜,十六岁的陶念总是骑着一辆老式的自行车,穿过筒子楼之间狭窄的巷道,往返补课。
      头顶是交错纵横的晾衣绳,风掠过时,带起晾衣绳上起舞的旧校服,传来一阵熟悉的薰衣草香。那是她跑遍七八家超市,反复比对后才找到的、和林知韫衣服上一样的味道。
      薰衣草味的洗衣液其实有很多,但是很多都不是她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