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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行失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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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他姓赵,戴着黑框眼镜,板书工整得像印刷体,说话时习惯性地用粉笔轻敲黑板,发出“笃笃”的声响。
      英语老师换成了李老师,已经快要退休了。作为二十一中资历最深的英语教师,她曾培养出众多高分学子。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在这个文科班里,能正确拼写“beautiful”的学生都寥寥无几。
      李老师坚持每节课让学生依次朗读课文,从第一排开始轮转。每当后排那几个男生结结巴巴地读起来时,教室里总会响起此起彼伏的憋笑声。
      “陶念,你来翻译这段。”李老师的声音突然将她的思绪拉回课堂。陶念慌忙站起来,发现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她深吸一口气,流畅地将那段关于环境保护的英文翻译成中文。
      李老师赞许地点点头,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很好,这才是文科实验班该有的水平。”
      物理课又是另一番模样。作为文科班,这门课仿佛被自动降级成了“选修中的选修”。年轻的物理老师讲完基础概念后,常常无奈地看着台下昏昏欲睡的学生们,最终叹口气说:“剩下的时间大家自习吧。”
      粉笔灰在阳光里飘浮,教室里很快响起此起彼伏的翻书声和窃窃私语。只有前排几个同学还在坚持记笔记,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成了这堂课最后的倔强。
      又是一次下午昏昏欲睡的英语课,陶念望着讲台上机械念着教案的英语老师,思绪却飘回了林知韫的语文课堂。
      那些画面如此鲜活,林知韫讲到《红楼梦》时微微发亮的眼睛,分析鲁迅杂文时不自觉加快的语速,还有批改作文时在空白处留下的那些密密麻麻的红色批注。
      她想起小学时的数学老师,总把最多的注意力放在教育局长的儿子身上;初中班主任也只对家境优渥的学生嘘寒问暖,却对后排的差生不闻不问。
      这些记忆像旧照片一样在脑海中闪过,越发衬得林知韫的身影清晰明亮。
      在这个生源参差不齐的普通高中,林知韫的课堂却总是充满魔力。她能把《滕王阁序》讲得让最调皮的学生都屏息聆听,会为了一首现代诗里的意象兴奋得像个孩子。
      陶念记得有一次下课铃响后,林知韫还沉浸在讲解中,夕阳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仿佛林知韫就是那道光芒本身。
      那一刻,她眼里闪烁的光芒比任何奖状都耀眼。
      陶念突然感到胸口涌起一股热流。她低头看着自己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笔记,那些被反复修改的作文草稿,还有书架上渐渐增多的文学读物。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在追逐那道光芒了。不是单纯地想得到林知韫的认可,而是渴望成为林知韫那样的人,对热爱的事物永远保持赤诚,用内心的火焰照亮他人。
      直到这一刻,陶念才真正意识到林知韫在二十一中的存在是多么珍贵。
      而这时,林知韫也从学年副主任调到了团委工作,看起来比从前更加忙碌了。
      第18章 承担
      林知韫继续在新的班级布置周记作业,只不过,这次换成语文课代表陶念每周抱着周记本来语文办公室。
      从此来找林知韫又多了一个理由。
      这天,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从缝隙里流露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陶念刚要敲门的手指停在了在半空。
      “老师……我真的受不了了……我想回你班……”刘桐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在抽泣似的。陶念透过门缝看见她的肩膀颤抖着,手还攥着林知韫的袖口,一悠一悠的。
      林知韫的办公桌一如既往地整洁,那盆绿萝的藤蔓已经垂到了抽屉边缘。她轻轻拍着刘桐的背,动作温柔得像在安抚一只小猫。
      “三班也很好啊,王老师很负责的。”林知韫的声音很温柔,但陶念听得出里面藏着的无奈。
      “上周化学小测,全班只有三个人及格……”刘桐的声音越来越低,“后排男生在课堂上打扑克,老师就站在讲台上改作业,连头都不抬一下……”
      刘桐突然哭得更凶了:“而且她们原班的同学排挤我们……还打小报告说我们不交手机……”她哽咽着。
      “哎哟,我们桐姐还怕排挤啊?”林知韫轻笑一声,从抽屉里取出纸巾递给刘桐,动作行云流水,“再说了,手机本来就应该上交啊。”
      刘桐接过纸巾,狠狠擤了擤鼻子:“不是怕,就很烦……”她的声音闷在纸巾里,“在三班哪儿哪儿都不得劲……自习课吵得像菜市场,我想问个题都找不到人……”
      “每个老师都有自己的教学风格。”林知韫耐心地安慰着,“你先培养自己的学习习惯,有问题可以来问我。”
      “真的不能调班吗?”刘桐抬起头,眼睛里还噙着泪,却在阳光下闪着倔强的光。
      林知韫叹了口气,钢笔轻轻敲在桌面上:“要是能随意调班,那不乱套了?”她的目光扫过办公室门口,陶念下意识往阴影里躲了躲,“而且,你就算现在来一班,也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可是,老师,我还是喜欢你,喜欢从前的三班……”刘桐看着林知韫说。
      “不过你要是想来,就争取这学期的期中和期末都考进年级前三十。”林知韫嘴角微微上扬,“你努力试试看,怎么样?”
      “好。”此时刘桐眼中的泪水已经干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从未在这个总是嬉笑的女孩脸上见过的认真神色。
      “老师……”陶念的声音缓缓地走了进来,“我来交周记。”她的目光在刘桐红肿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秒,随即假装若无其事地移开。
      刘桐随着陶念转身离开,快步走到了陶念的前面,陶念望着她倔强挺直的背影,突然听见她低声说:“真好啊,都不知道你哪儿来的这么多运气,命运总是能偏爱你……”
      “我哪有什么运气啊……”陶念苦笑了一下,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疲惫。
      “是啊,你不屑一顾的这一切……”刘桐突然停下脚步,“林老师的关心,一班的氛围,还有……”她咬着下唇,顿了顿,仿佛不愿提起后面的话,随即撇着嘴看她,“这些都是我拼命想要,却得不到的。”
      走廊的灯光在两人之间投下长长的影子。陶念想说林老师对所有人都一样温柔,想说一班有些课堂的氛围也不怎么好,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叹息。
      “我有时候真是讨厌你……”刘桐说完就快步跑开了,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
      ***
      日子像流水一样过去,春天不知何时已经到了。
      这天的大课间的时间,政教处进行了突击检查。
      刘宏伟主任亲自出马,带着学生会干部挨个班级搜查。课桌抽屉、书包夹层、甚至课本内页都被仔细翻检。
      这是学校每月例行的违禁品收缴行动,目标从显而易见的手机、香烟,到女生藏在文具盒里的口红,再到某些被认定为“不良”的课外书籍。
      当检查到高二(1)班时,陶念的心突然揪紧了。她看着学生会干部翻开她的课桌,那本包着书皮的《孽子》被轻易识破。
      书页间夹着的银杏书签轻飘飘地落在地上,那是去年秋天她在校园里捡的。
      “这是什么?”戴着红袖章的学生会主席举起那本泛黄的书,封面上的“孽子”二字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整个上午,陶念都坐立不安。那本书是她寒假时在东青市老城区的一家二手书店淘到的。
      店主是个满头银发的老人,当时还特意告诉她:“小姑娘,这版不好找了,收好。”书页间还留着前主人用蓝色钢笔写的批注,字迹已经褪色。
      午休铃一响,陶念就直奔政教处。透过磨砂玻璃窗,她看见新来的方昕悦老师正在整理收缴的物品。
      方老师去年才从晋州大学毕业,总爱在教师阅览室看些小说,陶念曾撞见她读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
      “老师,我错了,我不该把课外书带来,我下次一定不往学校带了,”陶念态度诚恳,“那本书……是我很重要的……”
      方昕悦抬起头,目光在登记表上扫过:“《孽子》?白先勇的?”她的语气突然柔和了些,“你是那个年级第一的陶念吧?其实这种文学名著……”
      “还什么还?!”
      政教处的大门被猛地推开,刘宏伟主任带着一身烟味闯了进来。他手里攥着一沓没收的手机,脸色阴沉得可怕:“方老师,跟学生啰嗦什么呢?”
      陶念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刘宏伟大步走过来,一把抓起桌上的登记表:“违禁品就是违禁品!管你是什么书!”他转头瞪着陶念,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让你们林老师过来领人!我倒要问问,她是怎么教学生的!”
      这时,方昕悦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给林知韫发了条微信:【速来政教处!刘主任发飙了!】消息刚发出去,她就听见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