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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行失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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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走到停车场时,林知韫突然停下脚步,她低头看着陶念的帆布鞋已经被雨水浸透。
      “鞋都湿透了。”她皱了皱眉,从包里拿出了车钥匙,“我送你到楼下吧,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
      陶念局促地缩了缩脚趾,雨水正顺着鞋帮往下滴。“不用了老师……”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目光落在林知韫那辆白色轿车上,“我的鞋太脏了……”
      林知韫没说话,只是径直按下了车钥匙。车灯在雨幕中闪了两下,发出“嘀”的解锁声。她拉开副驾驶的门,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真皮座椅上。
      “上车。”林知韫的语气不容拒绝,但伸手拉着陶念上车的动作却很轻柔。
      陶念犹豫地坐进车里,湿透的鞋底在脚垫上留下明显的水痕。
      林知韫关上车门问,“住哪栋楼?”
      “最后面那栋。”陶念回答。车内的暖气慢慢驱散了寒意,让她突然鼻子一酸。
      林知韫娴熟地转动方向盘,雨刷在挡风玻璃上划出规律的弧线。她全程没有提起前几天的事,也没有问陶念为什么突然疏远,就像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师生偶遇。
      陶念攥紧了安全带。
      林知韫越是坦荡地对她,就越显得她这些天来的别扭多么幼稚可笑,甚至丑陋。
      她觉得她自己配不上林知韫对自己的好。
      那些刻意写错的作业、故意躲避的眼神,此刻都变成细小的刺,扎得她坐立难安。
      车灯照亮前方的小区大门时,她突然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点,长到足够她想出一句像样的道歉。
      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接下来的日子依旧按部就班地过着。
      听说刘桐因为偷拍事件,被林知韫发现了那部藏在书包夹层里的手机,不得不每天到校后主动上交检查。
      午后的阳光透过教室玻璃,李仕超他正眉飞色舞地拍着桌子:“你们是没看见,刘桐那个备用机藏得才叫绝!”
      “就藏在粉笔盒夹层里?”张倩撑着下巴追问。
      “错!”李仕超竖起食指晃了晃,“人家把手机壳换成了英语单词本的封面!”
      周围响起一片低低的哄笑。陶念低头整理错题本,自动铅笔的笔芯却突然折断在纸页上。
      “结果刚刷了十分钟抖音,”李仕超突然压低嗓音模仿林知韫的语气,“‘刘桐同学,你是在复习abandon吗?’”
      笑声更大了。苏悦宁突然用笔帽敲了敲桌子:“后来呢?暖宝宝是真的?”
      “千真万确!”李仕超从书包里掏出同款粉色包装,“昨儿我也领了两片,贴着贼暖和。”他夸张地捂在心口,“我们林老师啊,表面冷得像块冰,里头揣着小暖炉呢。”
      “要我说,桐姐这是遇到克星了。”张倩转着笔笑,“冷着脸收手机的是她,递暖宝宝的也是她,反倒叫人不敢闹了。”
      陶念没有插话,她突然想起上周忘带伞那夜,林知韫被雨水打湿的右肩,和雨夜里林知韫眼角的疲惫。
      她终于明白,那个在走廊上冷声点她眉心的老师,和此刻学生们口中那个准备暖宝宝的老师,从来都是同一个人。
      如同教室后排那株绿萝,有的枝叶向阳舒展,有的根茎深埋土壤——人总要允许生命呈现不同的面向。
      她好像然释然了,就像那晚雨水洗过的月亮,清亮亮地悬在心底。
      胃部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陶念猛地捂住嘴,抓起水瓶就往教室外冲。
      走廊的阳光刺得她眼前发黑,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脚步声和胃里翻腾的声响。
      “等等我们!”张倩抓起纸巾盒追了出来,苏悦宁手忙脚乱地翻找着风油精。她们在拐角处追上陶念时,她已经扶着洗手间的墙壁干呕起来,脸色也变得苍白了起来。
      “天啊,你这是怎么了?”张倩一手拍着她的背,一手递过纸巾。
      苏悦宁拧开风油精盖子,刺鼻的薄荷味混着厕所消毒水的气息,让陶念又是一阵反胃。
      她虚弱地摇摇头,想起最近为了解压吃了很多辣的食物。前天开始腹泻时还以为是普通肠胃炎,没想到今早连喝口水都会引发绞痛。
      上课铃突兀地响起,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刺耳。“你们先回去……”陶念接过纸巾,指尖冰凉,“别耽误上课。”
      张倩还想说什么,却被苏悦宁拉住。两人犹豫地对视一眼,最终只留下一句“有事就叫我们”,便匆匆往教室跑去。
      陶念听着脚步声远去,慢慢滑坐在墙角。贴在冰冷的瓷砖旁,她抱紧膝盖,眼前的光线随着呼吸微微变化。
      不知挣扎了多久,陶念扶着墙慢慢站起来,眩晕却突然袭来,走廊在眼前扭曲晃动。她踉跄着走了两步,手指刚碰到班级门牌,双腿就失去了力气。
      “陶念?!”
      陈蔓老师的惊呼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陶念感到有人接住了她,模糊的视线里只剩下晃动的日光灯。隐约听见陈蔓在打电话:“林老师,你们班陶念晕倒了!在二楼走廊……”
      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带着明显的慌乱。林知韫从三楼会议室一路小跑过来,几缕头发都跟着散乱了起来。
      当她看到瘫在陈蔓怀里的陶念时,眉头紧锁了起来。少女脸色惨白,虚弱得像片随时会枯萎的花。
      林知韫立刻蹲下身子,将陶念稳稳背起。手掌触碰到少女发烫的额头上时,那异常的温度让她心头一紧。
      “抓住我。”她轻声嘱咐,感受到陶念无力的手臂正微微发抖地环住她的肩膀。
      走廊的灯光在眼前连成一片模糊的光影。林知韫的鞋跟在地面上敲出一阵急促的声响,西装裙摆随着快步行走轻轻摆动。
      陶念在朦胧中,感受到一个瘦削却稳当的背脊,以及那抹熟悉的雪松气息。她的头不自觉地蹭了蹭,就像在风雪中跋涉的人,突然触到了一丝暖意。
      停车场的水泥地上还残留着昨夜的雨水。林知韫轻轻将陶念安置在后座,指尖无意中碰到少女发烫的手腕,她有些发慌,立即脱下西装外套,仔细盖在陶念身上。
      车窗外,十一月的梧桐叶簌簌飘落。林知韫从未把车开得如此急切,甚至闯过了一个红灯。
      她瞥向后视镜,陶念苍白的嘴唇轻轻动了动:“老师……”
      那气若游丝的呢喃,像一根细线紧紧缠住林知韫的心脏。
      陶念慢慢睁开眼睛,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惨白的灯光下,点滴瓶里的药水正一滴一滴落下。
      她转头看去,林知韫靠在椅背上浅眠,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锁骨下方那颗小痣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老师……”
      林知韫立刻醒来,眼里还带着倦意,手已经探向陶念的额头。“没事了,”她微凉的手贴在少女发烫的脸上,“是急性肠胃炎加上低血糖。”手指轻轻将陶念汗湿的头发拨开,“医生说你这段时间饮食太不规律,胃黏膜都有轻微出血。”
      “我给你家长打了电话……”林知韫斟酌着开口,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
      陶念的眼神突然黯淡下来,手指揪着被单。“我妈……怎么说?”声音中还带着一丝隐约的期待。
      林知韫顿了顿,手里还拿着病历本。“她很担心你,说这几天忙完就能回来看你。”
      林知韫从一开始拿到学生学生档案时,便对学生的情况有所了解。
      二十一中的学生,家庭情况大多复杂:父母离异的、外出务工的、把孩子丢给老人照看的,比比皆是。
      有些孩子从小缺乏管教,到了高中,性格早已定型,再想掰正,几乎不可能。
      她见过太多这样的学生,叛逆、冷漠、自暴自弃,像是被生活过早地磨钝了棱角,又或者,是过早地长出了刺。
      但陶念不一样。
      档案上写得很简单:父母在江宁省做木材生意,初中起便长期在外,如今更是极少回来。
      陶念独自留在晋州,住在学校附近的出租屋里,由一位远房亲戚偶尔照看。
      这样的家庭背景,在二十一中的学生里并不罕见,甚至可以说是常态。可林知韫第一次见到陶念时,就隐约觉得,这个孩子和传闻中的“问题学生”不太一样。
      陶念没有染发,没有戴耳钉,不化妆,也没有美甲,校服穿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甚至拉锁都拉到刚好的位置,从不敞着穿。
      她的眼神很静,不是那种乖顺的静,而是一种近乎淡漠的疏离,像是习惯了独自消化一切情绪。
      林知韫后来才从其他老师那里听说,陶念的父母原本打算带她一起转学去江宁省,但由于晋州市乃至潭江省人口密度低,因此重点高中每年的本科上线率甚至比一些大城市还要高。
      权衡之下,他们决定让陶念独自留下,只为了让她能考上更好的大学。
      “这孩子挺独立的,就是性格有点冷。”别的科任老师曾经这样评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