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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行失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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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陶念望着窗外的夜色,远处城市的灯火在薄雾中明明灭灭,像散落的星子。走廊的声控灯突然熄灭,黑暗里只剩下月光勾勒出两人的轮廓。
      “我都行,”她终于开口,声音比想象中要平静,“看你,林老师。”
      最后这个称呼,让林知韫的心尖微微一顿。
      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陶念也是这样站在办公室门口,林知韫问她要不要参加作文比赛的时候,她笑着说:“都听你的,林老师。”
      那时候的“林老师”三个字,还带着少女特有的俏皮尾音。
      月光悄悄移动,照亮了两人之间的空地。
      林知韫看着地上两个几乎要碰触却又保持距离的影子,突然很想问:如果只是我们两个呢?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像她刚刚按灭的烟头,被她狠狠地掐灭了。
      翌日清晨,众人整理行囊,七点多钟一同前往火车站。林知韫依旧坐在靠窗的座位,晨光映过车窗,不觉刺眼,反而让她心生暖意。
      她回想起出发时的紧张与期待,如今却如同梦境一般,连突然出现的陶念,也依旧显得不那么真切。
      “念姐这边坐!”于刚刚晃着手招呼着。
      陶念落座时习惯性将帆布包置于膝上。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总要把贵重物品贴着身体。
      林知韫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个磨损的帆布包边角,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陶念也是这样,把书包紧紧抱在怀里。
      那时候她的包里总是装着几本厚重的练习册,还有一小盒桃子味的糖果,偶尔会在课间偷偷塞一颗到嘴里,再若无其事地抿着唇笑。
      而现在,陶念的包看起来轻了许多,拉链上挂着一个褪了色的金属挂件。
      林知韫的指尖在膝上轻轻敲了敲,像是想确认什么,又像是克制着自己不去触碰。
      “主任,您要不要喝水?”姜逢从前排探过头,递来一瓶矿泉水。“主任我们换下位置?我和于刚刚想拍沿途的隧道。”
      “好,”林知韫接过水,道了声谢,起身和于刚刚换了位置,坐在了陶念的身边。
      火车缓缓启动,窗外的景色开始流动,晨光斜斜地洒进来,陶念正她低头翻着一本书,整个人安静得像一幅画。
      林知韫忽然觉得,这一程的终点,似乎比来时更远了。
      陶念的侧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她低头的模样,和七年前教室里那个专注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林知韫的指尖触摸着窗沿,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这不是幻觉。
      “陶念……”她在心底轻声唤着这个名字,像唤着一个易碎的梦。
      谢谢你回来。
      谢谢你让我再次见到你。
      能再次和你呼吸同一片空气,听你翻动书页的轻响,看你被阳光勾勒的轮廓,这些微不足道的瞬间,都是我生命里最奢侈的馈赠。
      林知韫垂下眼睫,她不敢让自己再起贪念。能再次见到你,就已经花光了我所有的运气。
      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那些刻意保持的距离,那些欲言又止的瞬间,都是我为这场重逢支付的代价。
      列车穿过隧道,黑暗骤然降临。在短暂的黑暗中,林知韫轻轻闭上眼睛。
      如果这依旧是一场梦,就让我别再醒过来,好不好。
      就让时间停在这一刻,停在你还坐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停在我们之间这个不算亲近却也不算疏远的距离,好不好。
      光明重新降临,陶念恰好抬起头,对上林知韫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怎么了?”陶念问道,声音很轻。
      林知韫摇摇头,嘴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没什么,只是觉得阳光很好。”
      是啊,阳光很好。
      你在这里,很好。
      这就足够了。
      第6章 初见
      暑假结束后,教育局便开始了学期初的迎检工作。
      陶念每天奔波于各种会议和学校检查之间:查资料、听课评课、交流反馈,再回到办公室整理材料、写报告……高强度的工作节奏让她恍惚回到了写毕业论文的那段日子。
      当检查安排终于轮到二十一中时,陶念盯着日程表上的日期,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清晨的阳光里,她站在校门口,望着教学楼上茂密的爬山虎。
      恍惚间,仿佛看见十年前的自己抱着作业本从走廊跑过,与现在穿着职业装的她隔空对望。
      同行的还有:中学教育科的科长温向宜、科员于刚刚,教师发展学院的高中部主任张平、副主任汪阳,还有特意从航城赶来的陆瑾年——她曾经的博士同门师姐,如今已是省教育厅宣传处副处长。
      陆瑾年忽然凑近,红唇微扬,眼底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那就让我看看,是什么样的母校让我们小陶念念不忘?”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搭上陶念的肩膀,镜片后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校园每个角落。
      念念不忘吗?
      毕业的这七年,她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十年过去,校园早已变了模样:泥泞的土路铺上了水泥,生锈的铁门换成了电动门,崭新的教学楼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前几年新铺的塑胶跑道上,学生们整齐地跑着操,口号声在操场上空回荡。
      可就是这么神奇。
      当她踏进校门的刹那,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报道那天,陶念起晚了。
      闹钟响了好几遍,她才从被窝里挣扎着伸出手,迷迷糊糊地按掉。窗外蝉鸣聒噪,打开窗帘,阳光已经亮得刺眼。她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抓起手机一看——七点四十,通知八点前入校。
      “完了。”
      她冲进卫生间,凉水胡乱拍在脸上,牙刷在嘴里简单地刷了两下。镜子里的少女顶着一头乱发,脸上的水也没有擦干。
      防晒霜?算了。
      梳子?没时间了。
      她抓起书包就往楼下冲,帆布鞋的鞋带拖在地上,差点绊了自己一跤。
      八月的太阳毒辣,陶念跑到“晋州市第二十一中学”校门口时,后背已经湿透。汗水顺着她的鬓角往下淌,刘海黏在额头上,痒得难受。她喘着粗气看了眼手表——八点零五分。
      操场上人声鼎沸,各个班级的牌子在阳光下格外醒目。陶念眯着眼睛找了一会儿,终于看到高一(三)班的队伍。队伍已经排得很长,她硬着头皮,低着头,默默地蹭到了排尾。
      虽然她并不在意迟到,但开学第一天就被点名批评,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然而,那个站在排头的老师显然没有听到她的祈祷。
      陶念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低着头,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米色的乐福鞋,鞋尖微微发亮。顺着鞋子往上看,是牛仔阔腿裤的磨白边沿,洗得发白的布料上有一道浅浅的褶皱。再往上——
      “姓名?”
      声音低低的,有点哑,有点清冷,但是却很好听,与此刻这个热闹嘈杂的操场有点格格不入。
      陶念这才抬起头。
      白色雪纺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那只手捏着一支笔,笔尖正轻轻叩击着名册。
      陶念的视线顺着那只手往上移,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
      晨光染在她垂落的发丝上,像一捧被春风拂乱的梨花。她的眉色很淡,鼻梁高挺,线条利落,下颌的弧度透着几分凌厉。她的唇很薄,微微抿着,唇角却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一切尽在掌控。
      琥珀色的瞳仁,清澈得能一眼望到底,却又深邃得让人看不透。她的目光带着审视,带着探究,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玩味,就那么直直地望进陶念的眼底,像是能轻易看穿她所有的思绪。
      陶念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陶念。”她听见自己说。
      钢笔在名册上划了一道钩。
      一阵风掠过,陶念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雪松混着薄荷的尾调,清冷又干净,像是外婆佛龛前常年燃着的线香,带着一点禅意的疏离。
      “我姓林,林知韫。”对方合上名册,声音依旧很轻,“你的班主任。”
      陶念怔了怔。
      林知韫。
      她在心底又默念了一遍。
      ——还挺好听。
      像个古代才女的名字。
      阳光斜照进教室,落在课桌上。陶念站在走廊里,看着班主任林知韫拿着名单,把学生按身高排成两列。她站在女生队伍中间,低头数着地砖上的裂缝打发时间。
      “进去吧,按顺序坐。”林知韫的声音依旧清冷。
      陶念走进教室,被分到了靠窗第三排的位置。她放下书包,转头望向窗外。操场上的梧桐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窃窃私语。
      这时,一个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陶念转过头,看见一个圆脸的男生正自来熟地倚在她课桌边。他个子不高,身材微胖,一头蓬松的自然卷。男生咧嘴一笑,随手把书包往地上一放:“你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