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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炽年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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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行动,比完美的计划更重要。
      下定决心要行动后,耿星语并没有像个无头苍蝇一样盲目地去“偶遇”。她知道,以黎予现在可能对她的态度,直接上前大概率会碰一鼻子灰,甚至可能将她推得更远。她需要的是一个更自然、更不容易被拒绝的契机。
      她登录了一个不常用的小号,小心翼翼地搜索并查看了黎予可能使用的社交平台。果然,在某个本地生活类的 APP 上,她看到了黎予不久前发布的、寻找寒假家教兼职的信息,上面简单列出了她的优势科目和可授课时间。
      耿星语的心跳又一次加快了,但这次,伴随紧张而来的,还有一丝清晰的思路。家教……这简直是天赐的良机。
      一个计划迅速在她脑海中成型。既然黎予需要家教工作,那她就为她“创造”一个。
      接下来的几天,耿星语化身成了隐秘的“导演”。
      她动用了自己为数不多的、从以前同学那里残留的人脉,加上一点点经济上的“鼓励”,七拐八绕地,竟然真的在网上组建起了一个有模有样的、近百人的源江县家教群。
      群里成员身份各异,有“热心家长”,有“资深教育顾问”,甚至还有几个“竞争对手机构派来的卧底”——当然,这些都是她花钱请来的“群演”,或者利用网络虚拟身份伪装的。
      她精心编写了几条家教需求信息,由不同的“家长”账号在群里发布,信息详实,要求具体,报酬也写得合乎市场行情,看起来毫无破绽。
      整个群在她的暗中操控下,维持着一种虚假却活跃的繁荣,每天都有新的“需求”和“讨论”,仿佛一个真正忙碌的家教信息集散地。
      她的目标很明确:混入这个“市场”,然后,将一个特定的“机会”,精准地推到黎予面前。
      ……
      直到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显示母亲柏岚发来的确认消息,耿星语一直悬在喉咙口的心,才猛地落回了实处,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几乎让她虚脱的松懈感。
      她瘫软在床沿,长长地、无声地舒出了一口气,仿佛刚刚跑完一场耗尽全力的马拉松。
      这几天的殚精竭虑、小心翼翼的布局、对无数细节的反复推敲,以及那种深怕在哪个环节露出马脚的巨大心理压力,在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暂时的回报。
      辛苦没有白费,计划的第一步,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迈出去了。
      身体陷入柔软的被褥,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书桌。
      那里,她刚刚特意“布置”了几样东西。这些物件,像一个个隐晦的密码,散落在显眼却又不易被立刻察觉的地方。她期待着黎予能看到,能认出,能因此……
      勾起一丝半点的往日回忆,哪怕只是一点点情绪的波动,对她而言,都是弥足珍贵的进展。
      耿星语莫名感到一丝安心。然而,这股短暂的安心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紧随其后的,是一阵强烈的、让她喉头发紧的反胃感。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
      不择手段。
      这四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了她的意识里。
      她,耿星语,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一个处心积虑、甚至可以说……玩弄心计的人?
      利用母亲的不知情,组建虚假的群聊,雇佣“演员”,编织谎言,精心布置场景,像布置一个捕捉飞鸟的陷阱……这一切,都是为了将一个曾经被她亲手推开、可能至今仍带着伤痛的人,重新诱入她设定的局中。
      这种行为,与她内心深处那个曾经纯粹自己,形成了尖锐而讽刺的对比。
      她感到一阵深刻的自我厌恶,为自己这近乎病态的执着,也为这执着所催生出的、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阴暗面。
      这个认知带着冰冷的寒意,却也夹杂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知道自己的手段并不光彩,甚至有些卑劣。但她更知道,如果什么都不做,放任黎予彻底从她的生命里消失,那种漫长而无声的折磨,会比此刻的自我厌恶更加难以承受。
      两害相权,她选择了眼前这条更为艰难、也更背负道德枷锁的路。
      她重新睁开眼,眼神里那些翻腾的自我批判渐渐被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所取代。恶心就恶心吧,厌恶就厌恶吧。如果这是挽回的必要代价,她认了。
      现在,箭已离弦,没有回头路可走,那个由谎言和期盼共同搭建的“舞台”即将开幕。而她这个不够光彩的“导演”兼“主角”,必须硬着头皮,将这出戏演下去。只盼望着,这精心设计的“局”,最终能导向一个她渴望的、真实的结局,而不是一场更彻底的毁灭。
      她闭上眼,试图驱散这种令人不适的感觉。
      ———————————————————
      夜深人静,白日的喧嚣与病房里那点隐秘的温情都彻底沉淀下来。耿星语躺在黑暗中,辗转反侧,身下的床单被揉搓得一片凌乱,却丝毫缓解不了内心那份更深的纠葛。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今天的每一个细节——
      或许,是自己太急了吗?
      这个念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她因为短暂温存而升起的些许暖意。
      黎予虽然回来了,照顾她了,甚至容忍了她那些带着点“作”的请求,但自始至终,黎予没有主动提起过去,没有问及她这一年的情况,更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超出“照顾病人”范畴的情绪。她的体贴周到,更像是一种责任,或者……一种礼貌的界限。
      黎予……她是不是根本没有准备好?没有准备好重新接纳自己,没有准备好面对那些沉重的过去,甚至……没有准备好再次让她耿星语,以“需要被特殊对待”的身份,闯入她的生活?
      这个猜测像一块巨石,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向她的心湖,激起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悲伤浪潮。
      那么,这么多天以来,自己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那些处心积虑的靠近,那些因为对方一个眼神、一句无关痛痒的关心就雀跃不已的心情……难道,都只是她一个人的自作多情吗?
      第56章 甘之如饴
      这个认知带来的羞耻感和无地自容,比任何直接的拒绝都更让她痛苦。她像个在舞台上卖力演出的小丑,自以为感动了观众,却发现台下的人或许只是出于礼貌没有离场,内心却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和困扰。
      黎予不想解开误会。
      黎予不想听她解释。
      黎予只是在……履行某种道义上的责任,或者,仅仅是出于善良,不忍心对一个“病人”太过绝情。
      那么,今天自己这算什么呢?
      利用对方的善良和责任心,上演一场苦肉计,以此来博取那一点点施舍般的关怀和陪伴?那行眼泪,是真实的脆弱,还是……连自己都开始不齿的、潜意识里为了留住她而使用的工具?
      耿星语猛地用被子蒙住头,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也能隔绝内心那个让她感到陌生和厌恶的自己。
      黑暗中,她紧紧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那阵想要痛哭失声的冲动。
      她不理解,甚至开始否认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那种刻意表现出来的依赖和脆弱,那种近乎“道德绑架”式的索取,与她想要堂堂正正挽回、想要平等地重新站到黎予身边的初衷,背道而驰。
      她以为自己变坚强了,可以勇敢地去面对和争取了。可事实上,在黎予面前,她似乎永远都是那个害怕被抛弃、需要用各种方式去确认自己是否还被在乎的,脆弱不堪的胆小鬼。
      今天这场病,像一面残酷的镜子,照见了她依旧千疮百孔的内心,也照见了她们之间那道看似无形、却坚不可摧的隔阂。黎予的关怀是真的,但那份关怀背后,是带着距离的。
      而她,却可悲地只能借着生病的由头,才能短暂地、小心翼翼地触碰一下那份渴望已久的温暖。
      这种认知,比身体的病痛更让她感到彻骨的寒冷和绝望。
      她蜷缩在冰冷的被子里,在自我怀疑和深切的悲伤中,独自咀嚼着这漫漫长夜的无边孤寂。前路似乎再次被浓雾笼罩,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以及,是否还应该,继续走下去。
      翌日,门铃准时响起,耿星语几乎是瞬间从沙发上弹起,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她深吸一口气,刻意放缓了脚步,仿佛只是为了完成一个不得不做的开门动作。
      打开门,黎予带着一身冬日凛冽的寒气站在那里。她一只手拉着书包带子,另一只手却提着一个与“家教老师”身份格格不入的透明塑料袋——
      里面是一杯温热的豆浆,塑料袋内壁凝结着细密的水珠,还有几个小巧玲珑、冒着丝丝热气的包子。
      “我……我看阿姨好像都没在家?”黎予的声音比平时更轻,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近乎笨拙的讨好,眼神有些闪烁,不敢直视耿星语的眼睛,“早上……也没吃吧?先垫垫,不然对胃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