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在她的印象里,妹妹似乎从小就很懂事,很少让她操心,或许是妈妈不怎么在意她,也或许是因为自己太忙,更多时候是把自己埋在安静的外壳下,很多心事不愿与她分享,即便有,也是报喜不报忧。
此刻看到妹妹努力掩饰自己的情绪,反过来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安慰自己,黎樰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鼻尖一阵发酸。
黎予努力睁大眼睛,想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更可信,更充满力量,仿佛能驱散姐姐心头的阴霾。
尽管她自己的心里,还因为耿星语杳无音信而一片兵荒马乱,担忧的荆棘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
她不能。她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再用自己那些"微不足道"的烦恼,去增加姐姐的负担了。
那份急于寻找耿星语的冲动,被她硬生生地、彻底地埋进了心底的最深处,如同藏起一件不合时宜的奢侈品。
两姐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依靠着彼此的体温,汲取着无声的安慰和支持。
过了一会儿,黎樰深吸一口气,像是重新积蓄了些力量,她站起身,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利落,尽管眼底的疲惫依旧清晰可见:
"行了,别在这儿杵着了。我去看看晚上吃什么,你别挡着我路..."
"收到收到!要不我来吧,我今天课上完了,"黎予连忙应道,甚至努力挤出一个略显夸张的笑容,"我给你露一手!"
"得了吧,你去写作业,别来厨房添乱,"黎樰瞥了她一眼,语气却缓和了些,"今天我来做吧"
"好的好的,长官辛苦了!"黎予乖顺地让开一条路,还像模像样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看着姐姐走出房间的背影,黎予脸上强装出来的轻松和镇定瞬间瓦解,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她疲惫地瘫倒在床上,巨大的担忧和无力感再次像冰冷的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
唯一的求助路径,被她亲手切断、掩埋。
况且,连姐姐都没办法出去,自己就更别想了——这个认知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仅存的希望。
现在,除了被动地、焦灼地等待,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默默地回到书桌前,关上门,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纷扰。她拿起手机,屏幕幽光映着她苍白的脸。
她再次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看着自己发出去的、如同投入深渊般毫无回音的无数条消息,眼眶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发热、模糊。
她慢慢地在输入框里打字,指尖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
这一次,不再是长篇累牍的道歉和焦急的追问,而是将所有翻江倒海的情绪,压缩成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喃喃自语,通过冰冷的文字传递出去:
『我会等你。』
发送。
然后,她像完成了一个郑重的仪式,缓缓放下手机,走到窗边。窗外,被封锁的小城笼罩在暮色里,一片异样的寂静。
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混合着对恋人安危的未知恐惧、对姐姐前途的心疼担忧,以及对自己无力改变现状的深深挫败,沉沉地压在她尚且年轻的肩膀上。
这个夜晚,格外漫长。
第42章 变故
选择断联的第…不知道多少天。耿星语的情绪像是被拧到极限的发条,终于在某个瞬间,“啪”一声,彻底停滞。
她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感觉自己正沉在一个无声无息的黑洞里。时间失去了刻度,白昼与黑夜的界限模糊成一片混沌的灰。
她只是存在着,呼吸着,像一株被抽走所有水分的植物,感受着生命力一点点从指尖流逝。
直到某个瞬间,一种源自求生本能的微弱悸动,在她死寂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石子。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
她记得妈妈上次提过,给她买了那方她念叨了很久的青瓷砚,就放在书房书桌的抽屉里。
或许,拿起毛笔,让注意力凝聚在笔尖的方寸之间,能把她从这无边的泥沼里暂时打捞起来。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她慢悠悠地走进去,看样子这里早已变成了父亲耿峰的临时办公室。
书桌上,他的笔记本电脑还开着,屏幕散发着幽蓝的光,在略显昏暗的房间里格外刺眼。
她本意只是取了砚台便离开,目光却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绊住,不由自主地扫过那亮着的屏幕——
一个微信聊天窗口,突兀地悬在桌面正中央。
她本不该多看,那是父亲的世界。
但那个陌生女人的头像,像一道不合时宜的强光,攫住了她的视线——
不是母亲柏岚那种温婉的风格,头像上的女人很年轻,笑得明媚而张扬,带着一种她从未在母亲脸上见过的、毫无负担的热情。
鬼使神差地,她的脚步被钉在原地。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沿着脊椎悄然爬升。
她走近了些,屏住呼吸。
对话记录像一柄淬了毒的冰匕首,毫无预兆地、精准地刺入她的眼底,冻结了她所有的血液。
小月:『峰哥,这几天封城在家,你老婆没查你岗吧?捂嘴笑/』
耿峰:『她忙着照顾女儿,没空管我。』
小月:『你女儿的病还没好啊?不是都好多年前就开始了吗?』
耿峰:『别提了,就是个无底洞。一年到头往昆城跑,花钱如流水。整天要死要活的,我看就是闲出来的毛病,惯的。』
……
“无底洞”。
“闲出来的毛病”。
“惯的”。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带着嗤嗤的响声,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烙印进她灵魂最脆弱的深处。
原来在父亲眼里,她那些夜不能寐、被绝望吞噬的夜晚,那些需要靠药物才能勉强维持的平静,那些在昆城治疗时流过的、足以汇成溪流的眼泪,那些她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抵抗的自毁冲动……
所有这些沉重的痛苦,都只是轻飘飘的“闲出来的毛病”,是“无病呻吟”,是“被惯坏”的表现。
一阵剧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她浑身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但大脑深处,一个冰冷而精确的指令覆盖了所有情感——证据,必须留下证据。
她颤抖着伸出手,握住冰凉的鼠标。点击,截图,命名,发送到那个只有她知道密码的加密云盘。然后删除本地记录。
整个动作流程机械、精准、高效,仿佛在执行一项与己无关的冰冷任务。
只有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的心脏,和耳边嗡鸣的血流声,在提醒她,她正在亲手挖掘埋葬家庭幻象的坟墓。
完成这一切后,她踉跄着后退,虚软的腿撞在背后的书架上。
“哐当”一声闷响,《挪威的森林》从高处滑落,沉重地砸在地板上。
她弯腰,捡起那本小说,指尖触及封面的瞬间,冰凉刺骨。书页恰好散开,一行字毫无防备地闯入眼帘:
“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呵。多么绝妙的讽刺。
她拿着书和那方此刻显得无比沉重的砚台,轻轻带上门,回到自己的房间。
整个过程,安静得像一场默剧。她没有哭,没有尖叫,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只是异常平静地走到床边,双手抱膝坐下。
窗外,阳光正好,金灿灿地铺满了整个阳台,试图温暖这间冰冷的屋子。
她起身走到窗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扇隔绝了温度的玻璃。
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底最深处,伴随着一声无声的脆响,彻底碎了,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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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耿星语像个失去重量的游魂,在自己名为“家”的牢笼里无声飘荡。
她不敢打开手机,害怕面对黎予可能有的质问或关心,那会让她本就溃不成军的防线彻底崩塌。
她同样不敢看云盘里那个加密文件夹,但是大脑总是不受控制地、仿佛自虐似的让她想起那些聊天记录。
每回忆一次,父亲那些冷漠的字眼就如同一把钝刀,在她心口反复切割,让那道裂痕越来越深,直至血肉模糊。
她开始留意父母之间的互动。
早餐桌上,母亲柏岚像过去二十年一样,温柔地为父亲盛好粥,轻声细语地提醒他别忘了吃降压药。
父亲耿峰神色自若地接过,甚至还自然地伸出手,帮妻子理了理鬓角并不存在的碎发,语气温和:
“知道了。”
多么琴瑟和鸣、伉俪情深的画面。
耿星语低头,盯着碗里寡淡的白粥,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酸涩的液体直冲喉咙。她猛地推开椅子起身,声音干涩:
“我吃饱了。”
躲进卫生间,她对着马桶一阵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