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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炽年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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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嗯,转去二中了。我妈妈是二中的老师,在那儿上学方便,能照应着点。”
      她没打算说谎,却也只挑了最无关紧要的话说。
      黎予心里的弦颤了颤。
      耿星语转学的原因这两天她不是没猜过,她知道这个理由完全站不住脚——柏阿姨忙得脚不沾地,哪有时间照应?可看着耿星语垂着眼、睫毛轻颤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追问又咽了回去。现在问,太残忍了。
      她赶紧岔开话题,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私心:“那你在二中……过得还好吗?”
      “还行,在哪儿都差不多。
      耿星语的声音冷了点,像蒙了层霜,尾音轻轻飘着,没什么底气。
      黎予心里“咯噔”一下,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这话题没法聊了,再待下去指不定还说什么错话。
      她匆匆应了两句“那就好”“适应就好”,抓起包就道了别,再一次落荒而逃,连关门时都差点撞到门框。
      耿星语在书房里愣了足足十分钟,才慢吞吞地起身往客厅走。一屁股砸在沙发上,她闭着眼往后仰,后脑勺抵着冰凉的靠垫,脑子里乱得像团麻。
      说不上开心,也说不上难过。
      这种感觉并非来源于,不知道该因为黎予对自己私事的上心感到欣喜,还是因为对方有可能从什么“药的副作用”察觉到某些事情感到担心,更不是什么因为黎予的那些“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伤心。
      是她自己分不清。
      她的情绪像被裹在厚厚的棉花里,摸不着、抓不住,连“开心”和“难过”的边界都模糊不清。
      更简单地说,就是没有情绪——心里空空的,像被风吹过的旷野。
      就这么闭着眼躺了两个小时,既没睡着,也没思考。这是她恢复“正常”最快的方式了。
      什么都不做,让脑子里的混沌慢慢沉淀,直到那些像是蒙着层油的情绪彻底散干净。
      起来时,客厅里没开灯,窗帘也没拉开,她穿梭在阴暗的房间里,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比往常都时间早了些,从那个四四方方的白色药盒里倒出几粒不同颜色形状的药片,她就着温水咽下去。
      药片滑过喉咙时带着点涩味,她皱了皱眉,又很快舒展开,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连杯子都放回了原位。
      另一边的黎予也没好到哪儿去。
      午饭没吃几口,就躲回了卧室,抱着膝盖坐在床边捋思路,窗户全开着,冬日暖阳穿了进来,打在她脸上,映得眼底有点红。
      好在她今天的脑子倒比前两天灵光,顺着线索一捋,很快就理出了头绪。最后,她得出个简明扼要的结论。
      耿星语这一年,过得一点都不好。
      首先,是耿星语说的“妈妈是二中老师,上学方便”。
      黎予这些天和柏阿姨打过几次照面,知道她忙得脚不沾地,除了试课那天,几乎没见过柏阿姨待在家里。公立学校的老师,哪会连寒假都忙成这样?更别说照应在同个学校的耿星语了。
      不过这个问题倒也好验证。
      她掏出手机,点开源江县第二中学的公众号,在搜索栏里输了“柏岚”两个字,指尖都带着点紧张。
      呃……柏阿姨还真的是二中的老师。
      可搜索结果里藏着更多信息。柏岚,二中生物组组长,兼着美术老师。不过高中的美术课嘛……想想就行了,多半是凑数的。
      真正占时间的是生物组组长的活儿——最近一条推送就是她带着生物组老师去外地交流,标题里还写着“为期一周”;再往下滑,全是她带队参加比赛、去偏远地区支教、在省会城市培训的消息,几乎每个月都有外出的安排。
      那么,那个“方便照应”的解释就还是不成立。
      柏阿姨这么忙,连在家的时间都没有,怎么可能在学校里照顾耿星语?另外,如果真为了方便,耿星语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报考二中?一二中的中考录取分几乎没什么差别。
      其次,是耿星语那句“在哪儿都差不多”。
      黎予分明看见她眼里闪过的落寞,像被乌云遮住的月亮——徐乔乔还在一中呢,那是她最好的朋友,要是在二中过得真的“还行”,怎么会说“在哪儿都一样”?
      黎予抱着膝盖,鼻尖有点酸,眼眶也发热。分开这一年,不知道耿星语又偷偷受了多少委屈,有没有人陪她说话,有没有被欺负。
      她明明告诉自己要和耿星语保持距离,划清“老师”与“学生”、“过去”和“现在”的界限。可此刻,心底的怜悯像藤蔓似的疯长,缠得她喘不过气。
      何况,那还是她喜欢过的人。
      或许,以后可以试着多关心她一点。可以试着给她点除学习外的回应吧。黎予对着窗户里的自己轻轻点头,像在给自己打气,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膝盖上的布料,眼底的犹豫慢慢化成了坚定。
      第14章 病
      既然已经在心底敲定了主意,黎予便没打算再动摇。
      这周的教学内容是“直线和圆的方程”,耿星语的接受能力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远不如上一章“向量和立体几何”时那般顺畅。
      黎予已经尽量把知识点拆解得细碎,用最通俗的语言揉碎了讲,可耿星语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里,还是会时不时浮起一层茫然。
      黎予心里清楚,数学学习上本身就要点天赋,耿星语底子薄,想一口吃成个胖子,简直是天方夜谭。
      为了勾着点耿星语的学习热情,黎予每晚备课时都要多熬半个钟头。
      讲到圆的方程推导前,她会提前在草稿纸上画好函数图像的演变过程,从点到线,再从线到圆,一笔一划描得仔细,第二天上课摊开在耿星语面前时,总能看到少女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笨拙也最真诚的,缓解课堂枯燥的法子。
      效果或许不算惊天动地,却也实实在在。至少耿星语不会再像刚开始那样,整堂课都紧绷着一张脸,偶尔还会主动指着课本上的例题问一句“这里为什么要这样算”。
      除此之外,耿星语每天发来的一长串消息,黎予也会捡着回上两句。
      只是面对“要不要一起去看新上映的电影”“新开的甜品店好像不错”这类邀约,她还是会找借口岔开话题,一个都没敢应。
      这样下来,对方应该能感受到些关心吧?
      黎予望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只觉得时间过得越来越快,快得让她有些心慌——她总在想,等这次补习结束,她们之间大抵就不会再有任何瓜葛了。
      可是,真的不想再有任何关系吗?
      黎予自己也答不上来。
      她好像被一根无形的线拴在了耿星语身上,过去是,现在是,未来……或许也挣脱不开。
      一月的尾巴悄悄溜走,源江县总算有了点新年的模样。外出务工的年轻人陆陆续续返乡,街上的摊位多了起来,卖春联的、吆喝着卖年货的,人声鼎沸,连带着空气里都飘着一股甜丝丝的烟火气。
      黎予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种带着点市侩却又无比鲜活的热闹。就像平静的湖面投进一颗石子,总能泛起圈圈涟漪,让她觉得自己是真切地活着的。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直到那天,一直保持的按部就班又被打破了。
      那是黎予第一次敲响耿星语家的房门,指尖落在冰凉的门板上,敲了三下,却没有反应。她又加重力道敲了敲,门内依旧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
      黎予的心猛地沉了一下,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她慌忙掏出手机,耿星语拨了微信电话。
      嘟……嘟……嘟……
      忙音一声声敲在黎予心上,她一边盯着手机屏幕,一边用力敲着门,力道大得指节都泛了白。
      “耿星语?你在家吗?”
      她对着门板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你要是在家就应一声!”
      还是没反应。
      她肯定在家的,黎予在心里焦虑地默念。耿星语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缺席补习,就算有事,也一定会提前发消息给自己请假。
      一个电话挂了,她又拨第二个、第三个……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衣领上。手上敲门的动作也没停下。
      不知道拨到第几个电话时,那头终于被接通了。
      “不好意思,黎老师……”
      耿星语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虚弱,“我今天不太舒服,忘记跟你请假了,害你白跑一趟。”
      话说到一半,还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咳嗽,像是怕被黎予听出来似的。
      黎予的心跳得飞快,说话的语速也跟着急促起来:“你一个人在家吗?有没有吃药?要不要我带你去医院?”
      “没事的,黎老师,”耿星语的声音依旧有气无力,“我已经吃过药了,休息一会儿就好。”
      听着她这么说,黎予脑子里闪过一丝“或许她真的不需要自己”的念头,可下一秒就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