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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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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娇华 第203节
      第284章 史书笔法
      一直到傍晚,老佟和支长乐才从外边回来。
      此处客栈生意清冷,现在是饭点,穿过厅堂时也不见几桌食客。
      老佟径直往柜台去,问道:“楼上的饭菜给送去了吗?”
      账房正在打算盘,知道老佟指的是谁,抬头笑道:“还没呢,他们没有下来喊。”
      “那跟昨日一样,”老佟说道,“上的快一点。”
      “好的,小的这就去后边吩咐。”
      老佟和支长乐回去楼上,庞义在窗边吹风,沉默的看着窗外暮色。
      屋内没有点灯,天光黯淡,老短就着外边的光影,正在认字。
      听到动静,老短抬头看来,眨巴了下眼睛。
      “挺勤奋啊。”支长乐说道,过去点烛火。
      “阿梨回来了吧,在隔壁吗?”老佟看向庞义。
      庞义看了他一眼:“嗯。”
      “走。”老佟拉起支长乐。
      夏昭衣回来便在看书了,房中点着四根蜡烛,圆桌上置着一根,她手边一叠纸,一方墨砚,一支笔,还有一壶冷掉的茶。
      敲门声响,她翻了一页书说道:“进来。”
      老佟轻推开门,和支长乐进来后回身将门关上。
      “阿梨,你也在看书呢。”老佟走来说道。
      夏昭衣抬头,一笑:“怎么样了,今日出去可有收获?”
      老佟将手里一包还热乎的米花糕放下:“阿梨,这给你的,挺好吃的。”
      “好,”夏昭衣拿来,“多谢。”
      “没找到好位置,”支长乐说道,“我们打算明日去找份闲活做着,边找铺子边挣点钱。”
      夏昭衣一顿,说道:“找闲活的话,你们打算找什么?”
      “去看看谁要我们,建房子伐木都行,再不济,我们两个人去当挑夫,反正我们力气大。”老佟说道。
      “做挑夫啊,”夏昭衣低声说道,眉心微蹙,“你们若要去做挑夫,那有一件事,我不得不提一下。不管你们是去做挑夫,或者任何苦力活,你们极有可能会被抓去徭役。”
      “徭役?可是我们在街上看到的精壮的成年男子还挺多的。”支长乐不解。
      “因为这里是京都,”夏昭衣看着他们,“京都多贵胄,一些豪门子弟喜欢轻装简素上街,街上也满是大街大户的随从和侍卫,皆为成年壮汉,更不提数不清的守卫和兵甲,若无职责在身,他们平日也喜便衣,所以你在街上看到不奇怪。但你们两个人这样强健的身板去做苦活,你们觉得会不被带走吗?如今最缺少的,便是打仗的兵和苦活最重的力役。”
      老佟面色浮起不自在,皱眉看着桌上的烛火。
      支长乐看到他的神情,知道他又想起他们两个人是逃兵的事了,一时无言。
      沉默良久,老佟说道:“阿梨,你会不会瞧不起我们?”
      “为何有此一问?”
      “我,我们两个人贪生怕死,”支长乐低声道,“我们两个人是逃兵,现在还是,就算江南营那边不是人呆的,可是我们逃出来了,也得去其他兵营里面继续当兵才是……我觉得,就我们这样的逃兵,被抓去当苦役都成。”
      夏昭衣眨了下眼睛,没有说话,垂头看着手里的书。
      老佟朝她看去,女童神情平淡,很安静。
      “阿梨?”老佟轻声叫道。
      “嗯。”夏昭衣许久应声,抬起眸子看来,忽的弯唇一笑。
      老佟和支长乐愣了下:“阿梨,你……”
      “你们都是老兵了,老兵熬过多少苦,即便我没经历过,也能知道十之八九,”夏昭衣说道,“我一个未曾在兵营里练过半日的人,有何资格去瞧不起两个老兵?”
      老佟眼眶微红,朝一旁看去。
      支长乐咬牙:“可是阿梨,我们就是逃兵啊。”
      “你们应该有苦衷,”夏昭衣弯唇,“但是不用跟我说,我不是一个讲规矩的人,也不喜欢干涉别人,你们想怎么过随你们,别奸淫掳掠杀人放火就成。”
      “饭菜来咯!”门外这时传来伙计的声音,敲得是隔壁的门。
      老佟和支长乐回头看去,说道:“阿梨,要不先吃点东西吧。”
      “你们先去,”夏昭衣抬手抚了一下手里的书页,“我未看完,吃不下的。”
      “那我们给你端过来?我们不打搅你,你一个人在这边吃?”支长乐说道。
      “嗯,”夏昭衣笑道,“那多谢了。”
      支长乐和老佟离开,很快就端来饭菜,大鱼大肉皆有,米饭是一大碗香喷喷的。
      放下后他们嘱咐夏昭衣吃完喊一声,他们马上过来收拾,而后便走了,将门轻轻带上。
      房中烛火恢复平静,夏昭衣看着它,抬手轻轻的放在上边。
      火苗的热度在掌心下面燃着,温热温热的。
      再把手降下去一点的话,就会很烫。
      她收回目光望着手里的书,神色变得凝重了。
      今日一天只看了一本,还有这里的半本,文字不多,陈述简练,没有任何感情,只是冰冷冷的拓在纸页上。
      但夏昭衣却依稀觉得每个字,每行句,皆比杀人的刀,毒人的药还要可怕。
      她一直知道苛捐杂税重于山猛于虎,历朝历代皆如此,可是亲眼看到,亲手触碰到这些文字才知道,这到底有多鲜血淋漓。
      最严苛的是前朝,每顷田须交三分之二收获及额外的草食两石,皆按授予的田地数量征收,不论耕种与否,不论天旱雨涝,若不交够数目,便是各种酷刑。
      除却各类杂税,还有繁重可怕的徭役,和残酷冷血的刑罚手段。
      夏昭衣想起自己以前所看过的几本史书,历朝历代,每位帝王,除却残暴异常的,书上对他们皆有歌功颂德之词。
      其中有几个末朝之帝,因民乱四起和外族入侵而灭亡,书上也有唏嘘怜悯之词去悲歌慷慨,而后再论功过。
      夏昭衣现在忽然觉得可笑。
      史书笔法,当真厉害,那么多分明是强欺苍生,惹民怨载道之人,却被刻画的像是降志辱身,面对已定大局无能为力的悲士。
      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暴徒?
      第285章 勿悖于道
      之所以找这些文籍看,因为这些与六部各部皆息息相关,与定国公府被定死罪的诸多罪令密不可分,与近月来所颁布的条令牵系,还会影响今后的浮生人间。
      只是夏昭衣未能想到,文字背后会这般生灵涂炭和丑陋贪婪。
      她合上书本,看着一旁散着香气的食物,没有半点胃口。
      耳边似响起师父曾提过的一句话,师父说,这世间天地分明,黑白分明,主次分明,阶层分明,唯善恶不明。
      她现在虽觉得史官可笑,可从另一种立场来说,她又能理解他们。
      因为史官大臣们站着的地方是高处,而阶层,便是他们须费尽笔墨去着色的。
      着色,固化,拦挡,不让利益被分,资源被夺,可是在高处之下,是被吸光血汗的万千伏尸。
      要打破这些阶层,唯有战争,可是战争过后又能有什么?
      一将功成万骨枯,踩着万骨登上高尖的人,又是新一头生吃血肉的兽。
      夏昭衣望回烛上火苗,师父,我困惑。
      ………………
      燕云府一事后,京兆府衙前的哭声少了很多,但是人数不减。
      好多人成日坐在门口,一有官府的人进出,便会蜂拥而上,被衙卫和守卫飞快挡在外边。
      上午的天幕飘满阴云,随时将要下雨。
      一辆马车从街口驶来,众人抬头看去。
      有人认出来:“好像是刑部尚书陆大人的马车!”
      “尚书大人!”有人欣喜说道,随即起身跑去。
      越来越多的人跟上。
      “陆大人!我爹被抓去快一个月了,什么时候能放回来,他没有干过坏事,只是个老实本分的说书人!”
      “我们先生未曾作过恶,为什么也被抓了呢!”
      “是啊!都这么久了,为什么还不放人?”
      “要关多久啊,大人,我们送去衣裳都不成,这天越来越冷,他们可咋办!”
      ……
      咋办咋办,你问我咋办,关我屁事。
      陆容慧脸色难看的坐在马车里。
      “让开,你们让开!”车夫挥着鞭子,“别过来!”
      远处的守卫和衙卫们赶来,正辛苦的挤着人群。
      “哎,哎~!”陆容慧开口说道,声音慈和,“别这样,别伤到他们,都是些小老百姓的,谁允你这么粗暴了。”
      “是,大人。”车夫应道。
      “大人英明,大人为我们请命啊!”
      “陆大人,我弟弟还在牢中,他被抓进去好久了,大人替我们做主啊!”
      陆容慧没再出声,端坐在马车里,被晃的微微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