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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光有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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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光有及 第3节
      二公子慢悠悠说道,像自言自语:“不能抽脸,过几天还要跟我去庄园玩呢。”
      我僵立着不敢稍动,任凭冰冷的鞭梢如蛇尾般贴着脸颊缓缓游移。
      下一瞬,鞭影已密密落下,抽在臂膀与胸膛。
      “唔。”我咬紧牙关不发出喊叫,却仍禁不住喉头逸出一丝破碎的闷哼。
      二公子的声音阴沉,不满,含着隐隐怒意。
      “你很喜欢装可怜。”他笃定地说。
      ——啪。
      “怎么,又想像上次那样去告状?”
      ——啪。
      “可惜没人信你。”
      ——啪。
      “你知道为什么吗?”
      ——啪啪。
      “因为你这张看了就让人作呕的脸。你想用这张脸迷惑谁?”
      数不清多少下,皮鞭挥动地越来越快,快到像在我周身卷起了一阵小风,抽得我神智渐渐模糊,竟连痛都感觉迟钝起来。
      终于,二公子感到累了,气息微喘,似觉马车内空间局促,不够尽兴。
      皮鞭收回他手中,他冷冷盯着我,用鞭柄抬起我的下巴,眸底的忿怒和厌恶一览无余。
      然后,他用鞭柄敲了一下我的头,意思是结束了,我可以跪在一旁,不必发声了。
      我曾试图逃跑过。
      这话要从头说起。
      荣庆侯府有位大公子,林彦和。是个丫鬟所生的庶子,却占了个长字。脸上生着一块触目惊心的毒胎,自幼不受侯爷待见。
      而府上的大夫人,嫁给侯爷多年,却迟迟不能有孕。
      大夫人为求子,喝尽了补药,拜遍了庙宇神佛,终于盼来了二公子。
      二公子诞下之日,举府欢腾,如珠如宝,宠爱之至。
      侯爷与大夫人对他的宠爱,比世上所有父母都更甚一筹。
      偏偏二公子幼时体弱多病,算命的天师说,这是因为二公子是有大福气的金童子转世,肉身难以承受这般福泽。于是嘱咐道,二公子十岁之前务必养在深院,不宜轻易见人,熬过十岁方能转危为安。
      也正因此,二公子的性子便难免有些乖戾。年少时日日困在这一方天地里,久而久之,脾性变得阴晴不定。然而在外人面前,他却又能一贯如沐春风,尽显翩然风采。
      这般情形下,便没有人胆敢违逆他的意愿。纵容与娇惯,更是理所当然。
      我若奢望从这样的人手下逃脱,无异于痴人说梦。
      而我十岁那年的出现,让二公子仿若得到了趁手的玩物。
      他不喜我的地方有很多,根本没什么能说出口的具体理由。
      有一回,我实在挨不住了,偷偷跑去向大夫人求情。
      大夫人素来佛面温婉,语气也极柔和,可她说出口的话,却如同一把刀子,扎进了我的心尖。
      “小山,二公子打你,是喜欢你呢。他年纪尚小,又宠坏了,难免不知轻重,你多担待些才是。再说,你是侯府的下人,主子怎样对你,难道还有错?记着自己的身份,别失了规矩。”
      送我出门的大丫鬟更是冷笑着说:“好大的胆子,一个奴才居然敢攀扯主子。不是夫人宽厚,你早就被乱棍打死,扔去乱葬岗,几辈子都做不了人,生生世世为牲口。”
      从那日起,我再不敢往府里任何人身上寄望,只能将目光投向外头。
      我想,我得寻一个比侯府更高贵、更权重的人。他必须明察秋毫,有足够威严,且仁厚体恤下人,还要让二公子都不得不退让三分。
      我在暗处偷偷观察良久,终于,等到了镇国公府世子爷——李昀的出现。
      第3章 气血之勇
      李昀是镇国公的独子,其母为当朝郡主,在他三岁那年,郡主染疾去世。
      镇国公痛失爱妻,未再续弦,并在郡主去世当年就为李昀请封了世子,自此倾尽心血培养他。
      李昀自幼习武,是难得的将才。
      十岁上马,十一岁便进了军营,十三岁跟随军中将士出征沙场,立下赫赫战功。在一众权贵子弟里,是头一号的佼佼者。
      他立的是实打实的军功,得到帝王真心嘉许。十七岁回京,便被赐金甲玉带,授羽林中郎将之职,世袭不替。
      李昀凯旋归京那日,我随二公子在金樽坊的顶楼包间里。
      鼎沸的人声渐息,百姓纷纷让路,只见一列铁甲兵马自北门而入,鼓声齐鸣,肃穆如雷。
      李昀紧随大将军身后,身披银甲,策马而行。肩背挺直如刀削,眉目锋利如寒霜,令人不敢逼视。
      这位世子爷的丰功伟绩,我早已听得耳熟能详,却还是头一次真正见到他本人。
      只一眼,便不由得感叹一句,好一个剑眉星目、清俊凛然的少年郎。
      我一时看得入了神,恍然惊觉后,以为又要挨训。谁知偏头去瞧二公子时,却发现他也早已屏息凝神,脸颊潮红,呼吸急促,眼底竟是我从未见过的激动与炽热。
      一旁素来沉稳的阿初,此时也终于按捺不住,出声唤道:“二爷!你瞧,是世子爷!”
      他目光热切,带着几分虔诚,让我感到陌生。
      我在诧异之外,多了一丝强烈的好奇。
      后来,世子爷凯旋的热潮平息之后,他亲自登门拜访侯府。
      那日我躲在远处,偷偷望着二公子的神情。
      那样的眼神,和那日在包厢里一样,仿佛天地之间,再无任何事物能比眼前的人更重要。他眉目含情,眼底春意漾然,笑意温柔如桃花盛开。
      此后,我便不断听到更多关于世子爷的事迹传闻。
      那些纷纷扬扬的战功、荣耀与君子之名,逐渐在我心中落下烙印。
      我渐渐笃信,这样一位少年英雄、未及弱冠便手握重权的中郎将,定然是天地间难得的伟岸君子,若我向他求援,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可这就跟我小时误闯前厅时一样。
      我忘记了,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下人,无姓的奴仆。
      我完全被李昀冷峻沉稳的外表迷惑,竟然天真地相信,凭他的风骨与善意,凭二公子对他的言听计从,我终究有一日能挣脱侯府。
      我甚至偷偷在心底描摹起了未来的生活。
      这些年,我攒了些碎银子,足够在外面暂时落脚。
      也许可以去花鸟市集,或去花圃做个杂工,继续攒钱,攒够了再去寻小娘。
      这光景在脑中翻来覆去地想,竟渐渐熨平了苦难,以至于二公子再用皮鞭抽打我时,我也没觉得那么痛了。
      而二公子也愿意在去见世子爷时,将我带上。我不知为何,却暗自欣喜。
      于是每回到了国公府,我都低眉顺眼,殷勤小意地侍奉,只盼望着李昀能多注意我一眼,哪怕仅仅是看出我的一点难处,或是施舍一丝怜悯,也足够救我于水火。
      可我不知道,天真本就是无药可救之症,尤其是对于我这样的人而言。
      也像我之前就说过的,命运已不再垂怜于我,凡人皆不可免俗,哪怕这个被我视为救星的世子爷。
      正是初夏,那日二公子心情极佳,见我怀中捧着一盆牡丹,唤住了我。
      这是一盆极罕见的绿牡丹,不是我自夸,在培植花草方面,我的确有些天赋。这种绿牡丹极难养活,据说只有宫里的花匠才培育得出来。
      二公子兴致颇高地走近,眯着眼细细打量片刻,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他挥了挥手,声音爽利道:“小山也跟着去罢,牡丹抱稳了。”
      我便跟着二公子出了门。
      园林设于南郊,马车悠悠驶过城外大道,天光和煦,微风轻拂,是个好日子。
      园子门前,立着两名身着墨色窄袖劲装的家丁,腰间挂着令牌,行止间肃穆有度,颇有几分军中规矩。
      见马车近了,二人齐齐行礼,随即打开园门。青石路一路平直延伸,直至高墙大门之前,马车才稳稳停住。
      我怀抱着那盆牡丹小心翼翼地下了车,等在一旁。
      二公子下来后,立刻有人迎上前来,言行恭谨而不失威严。
      一旁的阿初低声叮嘱我留神脚下,切莫摔了牡丹。另有小厮见状要过来帮忙,我连声回应不用。
      这牡丹可比我重要多了。
      曲栏蜿蜒,沿路直通后院园林深处。
      远远望见湖边堤岸上站着两位贵公子,二公子像想起什么似的,猛地转过身来,神色微冷:“把牡丹交给阿初,你自己找地方待着去,别碍我的眼。”
      我被这一声命令惊得愣在原地,跟随左右的小厮反应倒是极快,上前低声唤了我一声,带着我从另一条小径离开。
      小厮告诉我,等二公子要走时会派人来叫我,嘱咐我老实在湖边待着,莫乱跑动。
      于是我便依言在湖边坐下,身子隐在岸边乱石堆后。
      正值正午,湖风徐徐吹过,夹杂着淡淡青草与水汽的气息,我迷糊起来,陷入浅眠。
      这样的时光,竟也难得惬意,总比挨打要好得多。
      一阵马蹄声突然将我惊醒,我下意识缩起身体,将自己蜷缩着完全躲进石堆的阴影里,不敢抬头。
      待马蹄声渐渐逼近,我才小心翼翼地偷偷抬眼瞥了一眼,竟然是镇国公世子李昀。
      他正策马归来,鞍侧挂着弓箭,箭袋旁还系着几只野兔,想来是方才去猎场游玩了一圈。
      我的心怦然狂跳起来,一时犹豫不决,要不要此刻拦下他的马。
      眼下的机会可谓千载难逢,若非此刻,我哪有独自见他的可能?
      正犹豫着,一道低沉冷厉的声音忽然响起:“出来。”
      我下意识左右望望。
      “说你呢,哪来的小厮,鬼鬼祟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