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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子何日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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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9章
      
      文玉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父子是假,情谊却真。
      心有不忍的文玉拉着宋凛生的衣袖,轻声问道:贾大人,他为什么
      同样注视着前方的宋凛生轻轻摇头,或许,各人自有各人的想法。
      只是这几日,阳生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却不曾有什么反常。那他,究竟有没有听到那日同知院的谈话呢?
      与车架离得更近的穆同见此情形,挥手叫一侧的护卫和官差退的更远,就连他自己也不例外。
      阳生等了许久未等来阿爹的应声,他抬袖抹了把泪,眼前总算清晰了片刻,可看得到却是阿爹已然上了车。
      顾不得往日里阿爹的教导,什么仪态身姿他统统不要,阳生膝行着靠近马车,最后跪在车辕面前。
      阿爹,我是阳生正欲再唤。
      车上的贾仁,却开了口,谁是你阿爹?
      言罢,就连他自己的心也颤动起来。
      这句话,再往日里再寻常不过,经常是他拿这句话打趣阳生,而阳生也从不会因此气恼。
      可是,时移事易。如今再说出口,这句话却有如锥刺一般,不止剜了养生的心,也伤了他的神。
      他出言如此不留情面,阳生即便恨他也是应当。
      只是,意料之中的愤怒与嘶喊并未发生,取而代之的是阳生稚气却又沉稳的声音。
      我知道,你不是我阿爹。阳生垂眸,他看着自己跪伏于地的两膝。
      他活了这十数年,跪过的唯有阿爹一人。
      这句话看似寻常,落入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却好似惊雷乍起。
      宋凛生和文玉对视一眼,将对方严重的讶异之色看得清清楚楚。
      难道那日同知院外的人,真的是阳生?
      贾仁身形挺立、脊背僵直,眼前的景色从模糊变得清晰,又从清晰重归于朦胧。
      阳生都知道了吗?
      阳生抽噎两声,抬袖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泪,随后仰面坚定地看着车架上贾仁的背影。
      你不是我阿爹,我却是你的儿子。阳生此言铿锵有力,不容人反驳,你若要走,我必定随你而去。
      言罢,不待贾仁开口应答,阳生撩起衣袍,抬脚便朝宋凛生而去。
      文玉眼见阳生向宋凛生而来,其气势汹汹,完全不见先前在府中之时。一时间,文玉不自觉便上前一步,拦在宋凛生身前。
      宋凛生牵着文玉的手,同她摇了摇头。
      他与阳生既无恩怨,又无瓜葛,不会有什么事。
      贾仁心中震动万分,尚未来得及回神。待他转眼去看,阳生已经跪在了宋大人身前。
      宋凛生和文玉俱是一惊,阳生这是要做什么?
      阳生仰面直勾勾地盯着宋凛生,而后似下定了某种决心,他附身伏于地面,沉声道:恳请宋大人允准我与贾大人一道还乡,侍奉在他左右以尽孝心。
      求宋大人成全。阳生说道。
      他先前虽总觉得宋大人初来乍到便高他阿爹一头,因而处处有所不满。可是自从上回去宋宅拜谒,求助于宋大人,他便知道宋大人是真有一颗贤仁之心。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大着胆子来求宋大人的原因。
      宋凛生垂眸瞧着跪倒的阳生,稚气的话音和身形与洗砚相差无几,不过还是个少年人,却有如此气魄。
      就连他也不禁赞叹三分。
      可是,他答应贾大人的事,却不能忘。
      贾大人希望你留在江阳府衙。宋凛生放缓了声音,劝道,不只是生活,对于你的仕途也是大有裨益。
      你放心,即便没了贾大人,你在府衙之中仍有一席之地。宋凛生补充道,他怕阳生是因着孤身一人之故,这才萌生出了追随贾大人而去的想法。
      岂料阳生直起身,仰面与宋凛生对视片刻之后,却是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那不是我想要的,我只要常伴阿爹左右。
      宋凛生颔首,他不愿插手旁人的因果、干涉旁人的决定,但他既受贾大人之托,自然要将这各种利害关系与阳生讲明。
      你若离了江阳府衙,日后的前程便要靠自己挣了。宋凛生轻声劝道。
      无论阳生做出何种决定,他都不会阻拦。
      只是,他希望阳生想清楚之后再下定论。
      阳生点点头,目光中的坚定决然之色不减分毫,看来宋凛生的话也并未动摇他半分。
      若要前程,我自会自己去挣。阳生面上是难掩的坚毅,我通诗书、晓文墨,又年轻有力气,定然养得活我和阿爹两个人。
      请宋大人成全。阳生又是深深的一叩首。
      宋凛生不愿受此大礼,他一把将阳生扶起,同他叮嘱道:少年人有意气是好事,你只需说服你阿爹,我自不会横加干涉。
      阳生原本犹疑着起身,缓慢的动作将他的心思暴露无遗。
      直至听见宋大人的允准,阳生匆匆道谢之后便拔腿向车队而去。
      阿爹、阿爹阳生脸上仍是泪痕遍布,可他满是笑意的眉眼却也并非作假。
      喜忧参半、苦乐平分。
      他一路小跑向贾仁所乘坐的车架,不消人说,便主动牵起马匹项背上的缰绳。
      阿爹,宋大人已经允了我,这下你可不许反驳了。阳生头一回觉得,宋大人高他阿爹一级也挺好的,就好比现在,阿爹定然不会违命。
      那他便能假借宋大人之名,跟着阿爹还乡。
      阳生自顾自地说着话,牵起缰绳便往前走着,全然不去看车架上的贾仁。
      他不想听阿爹说拒绝的话,也不想听他说违心的话,既然全是不接受的话,那不如不说。
      反正他已经决定好了,无论如何,他就只有一个阿爹
      那便是他身后两三步之遥的贾仁。
      眼前是无边无际的山色,身后是川流不息的沅水。而这中间,是大与小、父与子,是无需纠结的过去和正在发生的未来。
      阳生相信,他阿爹终有放下的那一日,终有认下他这个儿子的那一日。
      贾仁默不作声,他很想说出一些残忍的话、一些赶人走的话,叫阳生必须留在江阳府衙。
      他即便是从最低的小吏做起,深耕三年五载,也必然有所成色。
      再加上宋大人点拨一二,阳生必有可为。
      可如今,全被他所累。
      他说不出任何的话,因为他发现,从内心深处来说,他他也是自私的
      可是
      贾仁垂眸看着前头这个拉着马匹还一脸满足的傻小子,隐隐的忧色却令他不安。
      可是,若有一日,阳生发现了事实的真相,关乎他的出生,关乎程廉的死亡,到那时,又该如何是好呢?
      相顾无言,唯有沉默伴随着马蹄声声前行。
      穆同见宋大人并无制止之意,赶忙挥手叫车队其余的官差跟上。
      一时间,那载着贾仁的车队缓缓前行,直向远方青白的天色而去。
      宋凛生和文玉伫立于原地,看着越来越远的车架叫斜阳照着,最终化为豆大的黑影远去。
      文玉低垂着脑袋,她还未来得及问阳生,那日在同知院外的人是不是他,他是否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直至阳生的身影消失不见,文玉也没问出口。
      难道,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却仍然选择与贾大人一路同行吗?
      静默许久,一侧的宋凛生低声念道:芦花白马、白马芦花。
      文玉在心中默念着这八个字,偏头看着宋凛生,此言何解?
      不待宋凛生答复,从前头折返回来的穆大人却正好到了文玉身前,他接过话头,为文玉答疑解惑。
      这话是说白马入芦花,本非芦花,时间久了,却以为自己也是芦花了。穆同摇摇头,又添了一句。
      因而人不论走得再远,也不该忘记自己本来的面目,人行于世,本该如此。
      本来的面目。
      文玉在心中咀嚼着这五个字,本来的面目,是在说贾大人吗?
      她疑惑地往身侧看了宋凛生一眼,并扯了扯宋凛生的衣袖。
      宋凛生随即垂目看向文玉,轻轻颔首,是。
      他似乎知道文玉心中所想一般,抬首望向阡陌纵横的远处,也就是贾大人的车架前行的方向。
      贾大人也曾是建功立业、造福一方的好官,只是
      宋凛生一顿,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只是走的太远,也就忘记了为何出发。
      清除匪祸的是贾大人,疏漏放走程廉的也是贾大人。
      收养阳生的是贾大人,无端迫害陈勉的也是贾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