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周瑞琴先一步进屋打开灯,暖黄的光瞬间倾泻而出。
她自然地接过江向阳手里的购物袋,侧身让出通道,声音轻柔:
“来,阳阳,我们到家了。”
江向阳站在门口,有些恍惚。
玄关处摆着熟悉的鞋架,上面有双拖鞋,跟他以前喜欢穿的样式一模一样,客厅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跟记忆中的“家”,逐渐重叠。
沙发上铺着外婆手钩的白色蕾丝巾,电视柜上摆着几个相框,可框里,却没有他们一家人的合照。
江向阳记得,那天妈妈走的时候,长辈都说要把他们生前的东西都烧下去,这样他们在那边,才能团聚,才能重新找到家人。
他几乎把所有能烧的,衣服、鞋子、围巾,被子,甚至外婆以前手勾的方巾,一并烧了过去。
唯独……照片他不愿意烧。
外婆在门外,推着他进去,
“别愣着,快换鞋。饿了吧?外婆这就去给你做红烧肘子吃。”
周瑞琴已经系上围裙,利落地把买回来的食材拿进厨房。
水龙头哗哗响起,锅碗轻碰,一切都是最寻常的烟火气,却让江向阳眼眶发热。
很多年了,外婆先走,后来是父亲,再后来是妈妈,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久到江向阳几乎快要忘记,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是什么感觉。
“妈,我爸呢?”江向阳声音有些沙哑。
客厅里温馨依旧,却唯独少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周瑞琴正在厨房忙活,水声哗哗作响,她头也没抬,语气如常地接话:“你爸明天才下班呢,先过来洗手,马上开饭。”
江向阳走到水池边,冰凉的水流冲刷过手背,母亲在一旁熟练切菜,跟他念叨着:
“你爸啊,跑了一辈子车,到了底下还是闲不住,现在给领导开车拉货,还是天天在路上跑,难得回一次家。”
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却又透着说不出的温暖。
周瑞琴利落地将排骨剁好,刚下锅加水,江向阳就凑到了旁边。
“妈,排骨汤……病人能喝吗?”
“能啊。”周瑞琴下意识应道,随即猛地停下动作,她一把拉住儿子的胳膊,上下仔细打量,声音顿时紧张起来,“阳阳,你伤着哪儿了?”
“不是我不是我!”江向阳连忙拍拍自己胸口,表示没事,“有个朋友住院了,不知道啥时候能醒,我想着等他醒了,带点排骨汤看看他去。”
“他在哪家医院?”
“不知道。”
“有忌口吗?”
“应该……没有?”
“他下来多久了,还能正常吃肉吗?”
江向阳愣了一下,第一天搬进百花小区的时候,时不悔确实煲过汤,但也只是寻常菌菇汤,和平医院里,还全是素菜,这么久了,好像真没见人吃过肉。
一下子,给他搞得也有些不确定了。
“应该……可以吧?”
周瑞琴看着自家一问三不知的傻儿子,叹了口气:
“都备着吧,汤带着,我明天去底下买些香烛,到时候你都给人送去。”
不大会儿,饭好了。
周瑞琴把三菜一汤端上桌,江向阳连忙起身盛饭,外婆也放下了手中的毛线团,蹒跚着走过来。
饭桌上,两人都在一个劲的给江向阳夹菜,才眨眼功夫,他面前的碟子里已经堆起小山般的骨头。
“阳阳,你……什么时候下来的?”
“今天。”
周瑞琴闻言一顿,手中筷子随之颤了颤,她垂眸,“因为……什么?”
江向阳见母亲会错了意,赶紧擦擦嘴,连连摆手解释:“妈,我没死,活得好好的。”
“那你怎么……”
她缓缓抬起头,重新审视着面前的儿子,眼中,满是困惑。
“我跟朋友一起下来的,他……因为我出了点事,我放心不下,跟过来一起看看,等他好了我就上去了。”
“朋友?因为你出了点事?”周瑞琴忙将筷子搁下,紧紧盯着他的脸,“阳阳,你老实跟妈说,你在上面是不是犯事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江向阳不敢再兜圈子,一五一十把他当主播,遇到个朋友,又一起收各种魂的经历,都跟妈妈说了个遍。
他觉得这是完美的互利共赢,越说越激动,整个一眉飞色舞的状态,可一旁的周瑞琴却听得心惊胆战,脸色一变再变。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如果不是我贸然把人家拉扯进来,进那个医院,人家也不会出事,所以我就跟着他下来了。”
周瑞琴沉默片刻,低声问道:“阳阳,你说的那个朋友……姓什么?”
“时,叫时不悔。”
话音未落,外婆手中的筷子“啪”一声掉在桌上。
江向阳应声望去,却见妈妈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地低语起来,“时不悔……这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外婆默默拾起筷子,只冲二人笑了笑,“想不起就不想了,先吃饭,菜都要凉了。”
“不是七爷八爷就好,阳阳,妈可跟你说,见到黑白无常要绕道走知道吗,他们干的活,不是你能接得住的,搞不好……”
外婆不同寻常的反应,让江向阳心头悄然生出一丝猜疑。
他不动声色留意起她的神情举止,可方才那段小插曲却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只泛起几圈涟漪便悄然沉底,再不见半点异样。
周瑞琴见儿子半天没反应,喋喋不休中照着他脑袋拍了一下,
“妈跟你说的都清楚了没?看见黑白无常要躲远点,在底下低调,一定要低调,别让他们知道你是从上面下来的,这不合法不合规,要扣你魂的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江向阳根本没听清妈妈在说什么,一门心思,全盯在外婆脸上。
“你刚下来那会儿,妈在电梯里看见你按了十八楼,去的谁家?”
“谢必安家。”
“谁?!”
母亲音调陡然拔高,江向阳一脸不明状况地,“咋了妈?谢必安家啊。”
“儿子,儿子儿子!”周瑞琴一把将他筷子放下,拽起人正色道,“听妈的,你现在赶紧回阳,什么也别管了,赶紧走!”
“不是,妈,时不悔还……”
“江向阳!”
一声厉呵,江向阳立马鹌鹑了。
从小到大,只要妈妈连名带姓喊一嗓子,别管在学校还是在家,是5岁还是25岁,他都是秒怂。
周瑞琴看他这副模样,又心疼得紧,连忙柔下声音:
“阳阳,最近地府不太平,好多鬼都是被他们硬抓下来充数的!谢必安让你去他家,肯定是现在忙不过来,想先把你关着等处理。等他腾出手,你小子命就没了知不知道。”
“妈……”江向阳算是听明白了,有些无奈地把人重新按回到椅子上,“我是跟他们一起下来的,谢必安带的路,范无咎开的车,既然他们能带我下来,肯定就不能拘我,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妈,你儿子福大命大,死不了。”
周瑞琴将信将疑看了他一眼,“当真?”
“千真万确。”江向阳赶紧给人盛了一碗汤,温声哄道,“我啥时候骗过你?”
“你小学考十九分,拿根铅笔在分数上边画了个半圆,跟我说老师钢笔没墨了,问借你文具补的,十九变九十九,这叫没骗我?”
“妈。”江向阳哭笑不得,“这都哪年老黄历了,还翻呢?”
“他们……真的不会抓你?”
“真不会。”
在江向阳再三保证下,周瑞琴这才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阳阳,你在那边……有没有交女朋友?”
江向阳动作一顿,刚进嘴的半口汤差点没呛进肺管里。
“没有。”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妈不是催婚,咱们阴阳两隔了……妈知道,我们也催不着,就是看你一个人在上面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成个家,我跟你爸啊,还有你外婆,九泉之下也能合眼了。”
说着,周瑞琴扯起袖子,装模作样地往眼角揩了揩,还偷偷从指缝里,默默观察儿子的反应。
江向阳看她演了半天,这副干打雷不下雨的样子,还真就二十年如一日,没变的。
只能叹了口气,无奈道:
“妈,我跟你说个事儿……”
周瑞琴立刻放下手,耳朵都快竖起来了,眼巴巴看着他。
“我喜欢男的。”
周瑞琴愣了两秒,眼睛眨了眨。
江向阳抿起唇,还在思考该怎么跟母亲解释性取向这东西时,只见她突然又举起袖子,捂住脸,声音从布料后面呜呜咽咽传出来:
“男的……男的也行啊……”她一边说一边从指缝里偷偷往外看,“那……那孩子人怎么样?对你好不好?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妈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