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脚步声越来越近,近到云星起亦能听见。
十几个身穿便服手中拿刀的侍卫,呈半圆形包围他们,为首一人走出,云星起看他眼熟,是经常跟随在虞瑛身边的一名副官,他不知晓对方姓名。
副官盯着奚自,提刀冷冷开口道:“‘疯人’奚自,交出点萤石,跟我们回去。”
奚自莫名其妙微微一笑,有刀刃拔出声响起,出乎意料,他从身上摸出一个黑铁盒子,打开来给他们一看。
“你们是要找这个吗?”
“你!”
没等副官拔刀而出,奚自把盒子扔进他怀中,“给你们了,我和你们走。”
副官没有见过点萤石真面目,方才一瞥,和描述一致,他掂了掂盒子,直接放入怀中。
“带走!”
有两个侍卫走上前来押着奚自转身,云星起快走几步上前,“大人,请留步。”
副官转头看他,他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王爷令牌,双手递了出去,“这个,帮我还给翎王。”
副官没接,“侯画师,你这是?”
云星起强塞到他怀中,斟酌一番,“你告诉王爷,说侯观容已死,不再回长安了。”
何况,他是云星起,从来不是“侯观容”。
副官接过令牌,想说些什么,最后什么没说,颔首后转身带队走远。
押着奚自没走出多远,副官大喊道:“快抓住他!他逃了,点萤石被他给偷走了!”
云星起站在原地,望见奚自身影如同一只鹞子一般飞起,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往远处飞掠而去,侍卫们与他相比,显然不够看,眼瞅着要追不上了。
他越过一个沙丘,身影消失在另一侧。
紧接着,一道巨大爆炸声响起,地面随之剧烈震动,一团混合黑烟与火光的雾云,从沙丘后腾空而起。
“奚......”云星起向前迈出半步,一双有力手掌拉他入怀,轻轻地捂住了他的双眼。
第90章 结局
一阵白光过后, 奚自坐在一片黑暗中,有一扇微微透光的门在前方出现。
他全身疼痛不已,活动开筋骨, 索性没事做, 站起身去, 推开了房门。
一束温暖阳光落在雪白被子上,他看见女儿艾拉躺在床上,瘦瘦小小一个,蜷缩在柔软被褥中。
他愣在原地, 悬挂在门下多色珠帘晃动,发出清脆当啷声, 他向那一侧看去, 冲着他走来的人是他的弟弟哈勒夫,穿着一身两人最后一次相见时的旧衣裳,脸上挂着关切笑容。
“哥哥,你来了,”他说,“你不在的日子里, 我一直在照顾艾拉, 你去哪儿了?”
有尖锐盒子边缘硌着他的手掌,他挥了挥手中黑铁盒子, 说:“我去找救艾拉的药了。”
“找到了吗?”
“找到了。”
哈勒夫欣慰地点点头, 不再多话, 走去一边。
奚自向着艾拉走去, 他双膝跪地,趴在床边,打开盒子, 盒内不是黯淡无光的炸弹,是有微光在其上流转的点萤石。
动作轻柔地掰开女儿紧闭下颌,把点萤石塞了进去。
一旁,哈勒夫递来一杯水,他扶起女儿抱在怀中,小心翼翼给她喂水。
他靠在床头,抱着瘦骨嶙峋的女儿,保持沉默,等待药效。
落在被面上的阳光,随白云飘动,时隐时现。
哈勒夫眼睛蓦地睁大,激动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怀中孩子。
他眨眨酸涩双眼,垂下头,阳光恰好从云后移出,白光铺洒到艾拉脸上,照得她整张脸毛茸茸的。
就在此刻,他看到了。
他的月亮,缓缓在眼前重新升起了。皎洁明亮,在灼灼日光下,闪耀着不可思议的蓬勃生命力。
乌黑卷发簇拥着艾拉白瓷如玉的小脸,她睁着一双蒙有一层水光的褐色眼睛,软软地叫道:“阿爸。”
奚自泪水滑落,紧紧地抱住怀中女儿,他顷刻间明白了,这便是他最好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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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星起呆愣地站在原地,那只曾属于艾拉的破旧布娃娃,仍旧被他紧紧攥在手里。
他听见风声,把侍卫们惊魂未定的声音,零零散散吹进他的耳朵里。
“...我亲眼看见!‘疯人’不愧是‘疯人’,手中捏住盒子,自爆了!”
有人骂了一句脏话,说道:“疯子!真是一个疯子!不想把点萤石给我们算了,身上还藏着炸弹打算跟我们同归于尽!”
“头儿,现在怎么办?点萤石没了,人...也没了......”
那伙侍卫咬牙切齿的咒骂、懊恼,在云星起耳边嗡嗡作响,盘旋不去。
燕南度表情如常地站在一边,心底也是一片混乱。
他把炸弹给奚自,不是让他拿来自爆的。
为什么没有按照他给出的计划逃走,对奚自来说,应该不难。
即使轻功一下飞不远,他用力一扔,炸弹也炸不到他。
难道说,是他从阿尔德故事中找回自己回忆,彻底确认女儿已经死亡的那一刻起,他不想一人活在世上了?
他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了。
云星起向前走了一步,被男人扯住手臂,他回过头,声音颤抖地问道:“阿木,你说,奚自去哪了?”
燕南度沉默片刻,说:“不要去找了,我们找不到他的,奚自,去了他的桃花源里。”
他被燕南度拦住,终究没有越过沙丘,去看一眼沙丘背后的场景。
两人拿起方才奚自递给他们的碎陶片,就地挖起坑来,越往下挖,沙子越难挖。
看坑挖得差不多,云星起小心地把布娃娃放入其中,黄沙掉落,一点一点把她给掩埋了。
翎王交代下来的任务结束了,他们找到了奚自,失去了点萤石。
不知这对于朝廷来说,是不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局,对于云星起来说,他显然有些意想不到。
连日来恍恍惚惚,被燕南度带着离开了谷底集市,离开了荒废已久的国度。
他裹紧披风,漫无目的跟随燕南度前行,他没有问接下来去哪,一味策马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或许是几天,或许是半个月,松软沙地逐渐变成了坚实土地,干枯沙棘逐渐化为了枯黄灌木丛。
他们走出了沙漠,燕南度勒住缰绳,停了下来,他侧过头,看向身后神魂不属的云星起。
云星起见他停下,抬起一双黑眸看他,他看了看他,抬头望天,说:“下雪了。”
云星起回头看去,雪花在两人身后飘落,悄无声息,是这个冬天里的第一场雪。
下得极其安静,没有从旷野山峰而来的风,大朵大朵雪花从云上落下,仿佛是一小点白云掉落在沙丘上。
天际慢慢变得稀薄、清透,这些雪花,伴随些微寒意,落在沙丘上,落在灌木丛上,落在远方树林上,落在两人身上。
云星起伸出手,接住一片,他没来得及看清形状,雪花快速在他掌心融化,化为一小摊水。
不像中原的雪,一下起来,纷纷扬扬,漫山遍野,几乎看不清对面人面容。
沙漠边缘的雪,带有一种轻盈、克制,零零碎碎,缓缓下落。
四周好像因一场雪变得寂静下来,他擦去沾在睫毛上的水滴,接下来,他们要去哪儿?
长安他是不会回去了,翠山他回去过了。
他曾以为自己是一阵风,可以随心所欲,四处漂泊。
直到离开翠山,离开长安,他才发现,他其实是一颗随风离开翠山的种子。
三年前,风吹到哪里,他落到哪里,似乎认为自己可以在任何地方生根发芽,抽条生枝,长成一棵繁茂大树。
然而,下山后,他去了长安,明白了不是所有地方,适合他停留。
他去了许多地方,见了许多风景,结交了许多朋友,还有很多地方,他没有去过,还有很多人,他没有见过。
他去了传闻中以黄金铺地,以琉璃作瓦的长安,进了金碧辉煌,璀璨至极的宫殿。
那里土壤太硬,束缚太多,他明白过来,有人以荣华富贵做幌子,以囚禁为代价关照他,他不愿活在密不透风保护伞下,于是他逃了。
一路上走马观花,游山玩水,结交了一些朋友,也得罪了一些人。
可他总觉得,心里少了点什么。
或许,有“家人”在的地方,才是他真正的归属。
他是在翠山长大的,所以他回了翠山,可是,他知道,翠山不是他最后的家。
他长大了,终归要离开翠山,随风去一片陌生土地,好好生根发芽,长成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云星起目光从纷飞雪花,落到身旁的人脸上。
燕南度察觉到他的注视,催马上前几步,取下皮革手套,伸出手,用温暖掌心轻轻摸上云星起冰凉双颊。
他的深邃眼眸中,映衬着细碎落雪,他关心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云星起摇头,问道,“我们接下来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