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抹去嘴角一抹水渍,只差最后一步了,云星起扭头问道:“你有小刀没?”
“...有。”仔细端详了对方一阵,确定他没有极端想法后,燕南度抽出腰间小刀递给了他。
平常不着急,云星起画三笔歇半天,能画个把月。
眼下生死存亡,他的手仿佛不是他的手,是被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线希望捉住的一只手。
画速不知是提升了多少。
如果从专业的角度来看,这幅画有许多缺点,细节压根等于没有,但是这幅画不是要通过层层把关呈给皇帝看的。
大体画出他从前特有的画技,应该能骗过下面的人。
眼下差最后一步,他的印章。
严格意义上来说,不是他本名的印章,是“侯观容”的印章。
夜逃京城时,他念着再不回长安,再不用化名,回他的翠山,找他的师父师兄师姐去。
他不再是什么天子门生“侯观容”,是翠山出身的云星起。
当时他喝了点酒,月光溶溶,照得他情绪十分上头,走的时候拿了一大堆东西,后来要不用完了,要不丢了。
其中丢的东西里包括一枚刻有“侯观容”名字的白玉印章,出城后抛进了护城河里。
“侯观容”属于长安,他云星起不属于这里。
听见白玉落水扑通一声,少年人起快活极了,开心地跨着大包小包走在月色下,好像丢掉了所有包袱,像是一只翱翔于天的自由小鸟。
翌日他酒醒,心下略感后悔,万一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呢?
算了,到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不想这些,想想走哪条路回家。
之前他捡到过一个掉在地上的土豆,一直没空还回去,回房后干脆放在桌子上,打算明天一早走的时候拿给店伙计。
不曾想用上了,他接过燕南度的小刀,切开土豆,选了一面规整的切面,在上面刻上了“侯观容”三个大字。
白玉印章的“侯观容”是他自己刻的,玉是王爷赏他的,当前没有王爷,没有白玉,拿个土豆来应付一下不是不行。
沾上朱砂的土豆印章带着“侯观容”三字印在了画卷左下角。
云星起俯身吹了一下未干的印迹,“完成了。”
拿蜡烛燎两遍画,尽快弄干颜料,他将画幅卷好,推开门准备出去。
燕南度狐疑:“这样能行?”
紧了紧握住画卷的手,他没有回头,义无反顾推开门走出房间:“不试试怎么知道。”
坐在大堂里的人注视着从上面房间下来的少年,注意到他拿在手上的画卷。
“哗啦”一声画卷打开,“此画由天才少年画师侯观容所作,原是收藏于国库之中,由皇帝下旨赠予西域大宛国国王。”
自夸自卖的话他是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一半真一半假。
把画一展开,有刺头叫喊道:“侯观容是谁,怎么他的画是个宝贝了?”
书生伸手拦住他,笑着对云星起说道:
“侯观容,十八岁天才少年,靠一幅《遥迢山河卷》获得皇帝赏识,自此一鸣惊人,他的画如果是赠予西域国主,确实是值得朝廷专人护送。”
像这类夸奖,在京城酒桌上云星起不知听过多少,真的假的他从不会去刻意分辨,但从眼前人的语气里他能听出几分真来。
“那...这幅画也可能是伪造的!”之前的刺头仍是不服。
“不信的话,你们可以让你们这边识货的人来瞧瞧。”
闻言书生手拿烛台上前来仔细观摩了一阵,沉吟半响,“这画好似真是侯观容所作。”
得了对方模棱两可的回答后,云星起生怕对方看出端倪,立马将画幅卷起。
“这下你们信了?”
看样子,事情算是解决了,他们大概会放他和连朔一行人一马了...吧?
说是放下心头一块大石头,其实他内心多少没底。
“小公子,你把我们抓走去领赏吧,别让他们杀了我。”
手臂突然被人紧紧抓住,云星起扭头一看,是罗衣哀求地看向他。
罗衣原是一直沉默围观,看小公子他们要被另一伙人放过,她率先绷不住了。
被朝廷抓去坐牢,说不定她尚有一线生机,要是留她在此,大抵是死无葬身之地。
大不了赌一把,赌不赢也要把局势搅乱些。
“什么,你们的目标也是他们?”游侠那边有人站出来质问。
冤枉啊,什么“他们的目标”,他们的目标只有护送没多少价值的中原器物和去寻龙啊。
“不是,我们没......”
话未说完,一枚暗器自人群中飞射而出,打中他拿画卷的手腕。
他吃痛松手,画卷应声落地,随后他看见另一枚暗器凌空飞来,方向直指他的眉间。
昏暗烛火下,闪烁凌冽寒光的铁器在他的眼瞳里渐次放大,他看见了,却无法躲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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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沙漠离别
“铛”地一声,在被风吹得忽隐忽现的烛火中亮出炫目白光,有人提刀替云星起挡下了暗器。
是燕南度,他一身黑衣站在光影之间,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另半张脸上的琥珀色眼瞳在周围微光照耀下闪出凌冽的光。
“平楚门燕南度,你也要插手这件事?”说话的人是书生,他早已感觉到有人站在二楼看着他们,对方内力深厚,他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此人从楼上跃下,替眼前少年挡下致命一击,他才认出对方原来是江湖有名的平楚门副帮主。
身份被人一眼识破,燕南度不慌不忙收刀,“我不过是想带人走而已。”
在楼上,他看清了这伙人的意图,之前的刺头躲在人群身后射出两枚暗器,一枚取画,一枚取命。
取侯观容的画,要云星起的命。
他们应该是信了云星起说他和连朔一行人是朝廷派来的说词,书生和游侠或许想放走他们,可惜队伍中有人有异心。
在书生介绍侯观容时,对那副“价值不菲”的画作起了点不该有的心思。
见燕南度下场,众人注意力暂时不在自己身上时,罗衣悄悄退至阴影中。
白日风雨已然消弭,窗外风平浪静,和屋内形成鲜明对比。
她尽量放轻动作,推开窗扉想要逃走时,一把小刀破空而来,铮地一声钉在她身侧的木头窗框上。
“想逃?”
回头看去,是那位游侠打扮的男子。
罗衣抿了抿嘴,没说话,转身向前几步认命一般抽出扇中匕首,四周店伙计向她围拢,这一战她注定是逃不掉了。
刀光剑影一触即发,作为在场少数几个不会武功的人,云星起默默靠近了挡在自己身前的燕南度。
明明快可以平安无事出这个门了,怎么突然又起冲突了?
早知如此,他何苦着急忙慌画什么画,直接跟着大家伙一起冲出去得了。
不等云星起脑中思路捋清楚,视野一个上下颠倒。
“抓紧了。”
燕南度的声音,他一把捞过站在自己身后的少年扛在肩上。
其他什么东西没拿,燕南度带人径直从之前罗衣打开的窗户冲了出去。
客栈外空气微凉,或许是因昨日下了雨,炙热暂时远离了此地。
客栈内不知何时已是乱作一团,嘈杂人声夹杂尖锐铁器碰撞声,打破了屋外的寂静。
而这些与他们无关。
四下一观察,发觉此地距离马厩很近。
“我们先去马厩。”
“你先把我放下来......”
被人扛在肩上横冲直撞,胃被顶住,云星起感觉他有点想吐。
男人回过神来,把人小心地放在了地上。
当他踩在沙地上,方觉好受不少。
“你还好吗?”
他粗手粗脚惯了,一下没注意方寸。
吐出一口气,云星起摆摆手,“我没事,我们先进马厩。”
两人一走进马厩,听见另一侧黑暗中有脚步声在逐渐向他们靠近。
一把将人护在身后,燕南度抽刀打算迎敌。
等人走进亮光里,发现是连朔一行人。
方才,游侠一行人和罗衣一伙人起了冲突,连朔趁人不备迅速带队退到后门附近。
两方人一打起来,他们挥剑挡下不少暗器,有人受伤,没人落下,全队人俱退了出来。
马厩里他们的马好好的,不敢在此停留,把马鞍安好,带上货物,所有人骑上马逃离了此地。
逃出一段路后,骑在马背上的云星起没忍住回头看去,凉风夹杂砂砾打在他的脸上,有点痛痒。
天色将明,以天幕为背景,矗立在沙漠中的河洛客栈上方隐隐冒出火光。
外边酒旗随风飘扬,把一股子焦糊味送进他的鼻腔中。
对于罗掌柜的结局到底会如何,他不知道。
最后再深深望了一眼,毕竟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看见这片沙漠方圆三十里地唯一的建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