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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衔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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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衔珠 第130节
      “吾妻菩珠亲启:……未能生还,莫心碎伤神……”
      “吾妻菩珠亲启:若得见此书,吾已长眠塞外,此生多有亏欠,愧怍难当……”
      一封,又一封。
      全都是他留下的遗书。
      有些信封已经很旧,边角磨损起毛,仿佛被人时常放在手心里摩挲。
      从新婚初始,一直时至今日。
      盛菩珠无法想象,谢执砚是抱着怎样的心境,在每次披甲出征前给她写下这一封封书信的。
      是不是,每一次,他都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
      足足三十七封书信,盛菩珠一封封读下去。
      直到卡在匣子内侧,没有掉出来的最后一封。
      “母亲垂鉴:
      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
      若得见此书,吾恐已长眠塞外。
      新妇初至,吾性冷疏离,远赴边塞,恐伤其心。
      若此战不回,望母亲为吾妻另寻良配,唯愿吾妻勿困于旧事,一生顺遂。
      ……
      风雪甚大,望母亲珍重。
      今生恩情,唯来世再报。
      不孝儿,执砚。
      绝笔。”
      这是,他在大婚那日所写下的吗?
      盛菩珠跌坐在地上,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哭出声来,心口疼得快要碎掉了,各种情绪纷乱杂沓,像是凌迟一样,她被汹涌的过往狠狠刺穿,像是要把她一点点抛高,然后无情地碾碎。
      原来,他并非真的冷漠。
      他表现出来的种种疏离,看似不近人情披甲远赴,背后藏着的,是比任何人都要深沉背负。
      神明不该陨落,爱她的那个人永远站在光里,堂堂正正,不愧天地。
      无论生死,盛菩珠觉得她都该有所回馈才对。
      深夜,万籁俱寂。
      颐寿堂里间,药味比任何时候都重。
      老夫人并未安睡,正倚在床头,压抑地咳着,一声声的听得人心头发紧。
      盛菩珠整理好情绪,屏退左右,缓缓跪倒在老夫人床榻前。
      “祖母。”
      老夫人呆呆应了声,眼神却是空的。
      盛菩珠仰起头,昏暗的烛光映照着她苍白的小脸上,微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孙媳,想去玉门关。”
      “玉门关?”老夫人呢喃重复一句,猛地捂住心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她失神问,“去做什么?”
      盛菩珠眼底渐渐有了神采,她迎着老夫人的视线,格外冷静道:“活要见人,死……总要见他最后一面,亲自带他回家。”
      “祖母,百年谢氏,高门望族,您的一生尽是遗憾,我……不想这样。”
      “我要去玉门关,哪怕是见一见他用命守护的疆土,听一听风的声音,漫天黄沙,总有我要的归宿。”
      盛菩珠一开始声音还是抖的,渐渐的,她越说越稳,却没有任何迟疑。
      室内安静,唯有烛火摇曳。
      良久,老夫人吃力地坐直身体,看着眼前清澈执拗,又通红倔强的杏眸,她仿佛从盛菩珠的眼睛,看到了曾经的,还活着的自己。
      “去吧。”
      “没关系的,你想做什么都行。”
      “一辈子实在太长,不要遗憾。”
      盛菩珠眼眶一热:“谢谢您的成全。”
      她要去寻他。
      无论生死,无论千难万险。
      春寒料峭,朔风凛冽,天地肃杀,唯有风雪年年依旧。
      “备马!”
      “我要去玉门关。”
      快马加鞭,轻装简从,才是能见到他最快的方式。
      盛菩珠换上便于行动的骑装,青丝高束,绾成男子的发髻。
      “菩珠,不怕。”
      “阿兄陪你。”
      靖国公府门前,沈策牵着马,不知已经等了多久。
      盛菩珠愣愣地抬头:“阿兄。”
      在这瞬间,时光宛如倒流。
      周遭刺骨的寒风,化作记忆中洛阳盛夏连绵不绝的暴雨。
      十三岁,登州水患,父亲骤然离世,她远在洛阳孤身一人,也是阿兄不顾一切带她千里跋涉。
      一晃多年过去,她已为人妇,而今时今日,她再次痛失所爱,命运仿佛是无情的一场轮回,总在她人生最猝不及防的时刻,给予沉重一击。
      “驾!”
      马蹄踏风雪,两道身影如同离弦的箭。
      贞德十一年,孟春。
      一路风尘仆仆,日夜兼程。
      当盛菩珠抵达黄沙漫天的玉门关时,她几乎耗尽所有力气,唯凭一股意志强撑着。
      “盛!”
      “盛大娘子,你怎么来了?”
      傅云峥同样一身风尘,眼睛里布满血丝,他见到盛菩珠,嘴唇动了动,明显震惊的情绪大过悲伤。
      “傅云峥,三郎呢,他在何处。”盛菩珠下马,甚至来不及寒暄,嗓音干涩问。
      “呃……”
      傅云峥眼神闪烁,下意识避开,喉结滚了一下:“不知这位是?”
      盛菩珠看过去,勉强笑一下:“是我阿兄,沈策。”
      傅云峥点点头,他似乎极其艰难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一咬牙,抬手朝着军营后方一处临时搭建好的,挂着白幡的营帐指了指,捂着脸,做出悲恸过度的模样。
      “三……三郎就在那里。”
      “盛大娘子,请节哀。”
      盛菩珠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旋转起来,她踉跄着,几乎是凭借仅存的力气,跌跌撞撞走过去。
      帐内,简陋的桐木棺材静静地停放在中间。
      唯一缥缈的希望彻底破碎了,盛菩珠愣愣站着,一时间竟不敢上前。
      她哭了许久,眼前阵阵晕眩,直到沈策上前,强行将她搀扶到一旁。
      “菩珠。”
      “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嗯?”盛菩珠抬起头,泪眼朦胧看向沈策。
      “我觉得傅云峥不对劲。”沈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才压低声音说,“他身上有伤,看起来风尘仆仆。”
      “但如果只是留在营中守灵,他身上那些痕迹就显得很蹊跷。”
      盛菩珠的哭声戛然而止。
      沈策面色凝重,继续低语:“而且我觉得他见到你,好像很心虚。”
      “那就试试他。”盛菩珠含着泪水的眸子,瞬间变得锐利。
      只见她身体晃了晃,一副伤心过度的模样,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菩珠。”沈策配合着惊呼一声。
      傅云峥不疑有他,直接慌了神,见沈策把人抱起来,赶忙在前边引路:“先去三郎的营帐
      。”
      沈策点点头,跟着傅云峥一路疾行。
      等把盛菩珠安置好,傅云峥准备去喊医官,就在他转身的瞬间,沈策面无表情道:“来不及了,已经没呼吸了。”
      “靠。”
      “真的假的。”傅云峥想也未想,俯身伸手去探盛菩珠的鼻息。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他忽觉后颈一阵刺痛,下意识地抬手去摸。
      傅云峥只觉得眼前一黑:“你……”
      沈策挑眉,面无表情收起双指缝隙中夹着的银针:“哦,忘了说,我就是郎中。”
      等傅云峥再睁眼,他已经被堵着嘴,五花大绑在营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