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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衔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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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衔珠 第91节
      偏偏傅云峥就是那个脑子不太正常的,他悄悄往盛明雅那看了眼,嘴角翘了翘:“那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盛延璋:“……”
      他虽然感激对方保护女儿的安全,但至于是厚礼或是别的感谢,当然也要等到天明再议,这半夜三更,把人留在府中,传出去像什么话。
      读书人的内敛,像是一座沉重的山,话已出口,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收回。
      盛明淑掀起车帘,见父亲拧着眉心,妹妹捂着鼻子满脸委屈,祖母和母亲一夜未睡,面色白得都吓人。
      她望着车辕下的被夜露浸湿的青砖,暗自叹了口气,罢了,正要自行跳下马车,忽见一只修长的手破开夜色,递至她眼前。
      “盛二娘子,若不介意。”
      “我扶你。”
      这几个字,从他口中说出,竟像是鼓足了勇气。
      眼前这只手,生得前所未有的好看。
      骨节分明如竹节,冷白肤色下隐见淡青脉络,手腕内侧有一道十分明显的疤痕,窄袖被风吹得微微鼓动,露出一截朱砂红的里衬。
      雪肤红衣,不似人间客。
      盛明淑鬼使神差搭上去,指尖触及掌心的刹那,她蓦地睁大眼。
      她以为像陆寺卿这样的男子,应该是冰冷无情的,可掌心下的那只手,烫得像刚在热水里洗过。
      干净、熨帖,隐在幽深的浓夜里,无端让人心软。
      还未回神,盛明淑已被他稳稳扶下马车。
      那双看似单薄秀致的手,掌心力道竟是那样的不容抗拒。
      “陆寺卿,要不留下一起喝茶?”
      盛延璋见傅云峥已经大摇大摆进了明德侯府,于是很顺带地朝门外问了一句。
      “好。”陆舟渡顿了顿,没有拒绝。
      盛延璋嘴角抿了抿,看了两人好一会儿,目光复杂难辨。
      更是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古板,如今长安城的郎君都这样的不矜持?
      傅云峥在玉门关待久了,书读得少,有时脑子不太正常,盛延璋觉得自己能理解,但是陆舟渡他可是大理寺最年轻的寺卿啊。
      平日同僚之间不要说喝茶了,这位寺卿除了查案,除了杀人不眨眼,除了能夜止小儿哭啼,他还是三年前圣人钦点的探花郎。
      这样读圣贤书长大的郎君,难道也近朱者赤,和傅云峥一样脑子不清楚?
      *
      天色将明,谢执砚带着满身寒气推开院门。
      屋子收拾过,炭盆也是新置的,浴间备了热水,伺候的下人早就依着吩咐退远。
      盛菩珠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忽地用手推他:“郎君不要,太多了。”
      “什么太多了?”谢执砚低头凑近,生了胡茬的下巴,没忍住在她脸颊碰了碰。
      “唔。”
      也就轻轻一下,果然就叫她哪怕是睡梦里,也恼得皱起了眉,一身肌肤养得娇贵,稍有一点点不适都难以忍受。
      谢执砚走到屏风后,单手解开大氅,动作不敢太大,生怕把人给闹醒。
      浴间,竹帘低垂,水汽朦胧似云雾。
      盛菩珠闭着眼睛泡在浴桶里,她依旧睡得熟,仰着颈,脸颊被水汽熏出一层潮红,一截细白的颈子露在水面上,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珍珠。”谢执砚低声唤她,嗓音微哑。
      她无意识“嗯”了一声,非但没醒,反而寻着声音,往他怀里贴了贴。
      盛菩珠睡着后,有一个不太好的小习惯,她总想抓住点什么,才会觉得安心。
      混乱中,她小小的手在浴桶里胡乱抓了抓,指尖忽然蹭过一团灼热,不太能握得紧,比水还烫些。
      掌心用力。
      “珍珠,松手。”谢执砚猛地绷紧腰腹,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他一向平和的眸内,起了动荡,声音沙哑,不成样子。
      “不要。”盛菩珠迷迷糊糊反驳,她甚至不自觉用拇指蹭了蹭,像在安抚不听话的小动物,然后——抓得更紧。
      扑面的水汽,像是要把一切都浸透。
      谢执砚背部抵着浴桶,用尽了生平的镇定:“不要便不要吧。”
      他仰头,深吸一口气,掌心朝下捏住她的手腕,有些严肃的语气,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等
      会儿累了,可不许松开。”
      “也不许哭。”
      盛菩珠也不知听没听见,她这一觉睡得沉,像是绷紧的情绪突然松懈下来,整个人陷在梦魇中,无法感知外界。
      巾帕飘在水里,像一尾鱼似的上下摇曳。
      宽大的手掌,包住盛菩珠柔软的小手。
      浴间灯烛明亮,所有的一切都显得纤毫毕现,盛菩珠闭着眼睛,眼睫湿而浓密,她在睡梦中轻轻瑟缩一下,贝齿咬住红润的下唇,喉咙里哼了几声。
      像是不满,又像是抱怨。
      屏风上,两人的影子就像交颈的鸳鸯,长夜静谧,终有尽头。
      许久,谢执砚平静下来。
      而睡梦中的盛菩珠像是长了教训,累惨了,等到第二次,怎么哄,她都不愿去握。
      雪白的巾帕裹住她柔软的手指,手腕连着掌心浸入热水中。
      谢执砚洗得仔细,指腹轻轻压在已经红透的手心上,一根一根手指擦拭,就连指尖的缝隙都不曾放过。
      洗净,将人塞进锦衾里,怕她冷,又拿了个汤婆子给她抱。
      盛菩珠伸出手摸了摸,似醒非醒,嫌弃地往外推了推:“这个不好,我要刚刚那个。”
      谢执砚呼吸一滞,眸色幽深。
      本打算重新去洗冷水澡的男人,无奈叹了声,终究还是躺下。
      她想要,他自然会大方地给。
      汤婆子被随意搁在脚踏上,长臂一伸将人捞进怀里,透着同样皂角香气的身体,严丝合缝贴着。
      盛菩珠感到开心,唇角翘起来,不安分的双手开始作乱,之前咕哝着汤婆子不要,等她摸到更烫的东西,又不太愿意了。
      这一夜,谢执砚基本不太敢睡。
      有庄氏之前的提醒,就算泡了许久的热水澡,他还是怕她夜里高热,基本一刻钟左右,他就要用掌心贴一贴她的额心。
      一直熬到天亮,盛菩珠变得安静也不像夜里那样闹腾,谢执砚这才稍稍安心闭上眼睛,结果再睁眼,就发现怀里抱着的人,烫得吓人。
      “菩珠,快醒醒。”
      “嗯。”盛菩珠勉强睁开眼睛,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身体仿佛散架,从骨髓里翻涌出来的疲惫,叫她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虚弱眨了眨眼睛。
      她这是怎么了?
      “不怕,我在,只是寻常高热,先把药喝了。”谢执砚扶她起来。
      盛菩珠虚弱朝他摇头,她身体一直很好,基本很少生病。
      他手里端着的药汁漆黑,一看就很不好喝,连吃零嘴都格外挑剔的小娘子,怎么可能咽得下那样看着就难喝的东西。
      “乖。”谢执砚软了声音哄她,“我让太医加了饴糖,不苦,吃完汤药身体才能好。”
      盛菩珠神色恹恹,只抿了半口,就用掌心捂着唇,想要呕吐的感觉几乎山雨欲来。
      谢执砚单膝跪在榻沿,把她像个孩子一样抱起来:“我陪你喝好不好,这样我分走一半,就不苦了。”
      盛菩珠因为已经烧迷糊了,她闭着眼睛用脸颊在他胸膛蹭了蹭,虚弱“嗯”了声,汤药苦涩,有人分担是好事。
      殊不知,杜嬷嬷依着吩咐又端了一碗新的悄悄搁在一旁。
      谢执砚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低声笑起来:“我的菩珠,真乖。”
      偷偷两碗药汁混在一个更大的瓷碗里,谢执砚喝了一大口后把碗递上前。
      “能不喝吗?”盛菩珠眉头皱起来。
      “不行。”谢执砚看似纵容,一声声哄着,却绝不会允许她拿身体开玩笑。
      在煎熬中,盛菩珠一小口一小口药汁咽下,她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快被苦涩给泡坏掉。
      “怎么还有。”
      谢执砚吻她,同样苦涩的唇舌,亲密无间地诱哄她:“最后一口。”
      “谁是天底下最乖的女郎?”
      “自然是乖乖喝药的菩珠。”
      也不知道是第几个最后一口,盛菩珠被他哄着,缠绵的话语,丝毫不保留地夸赞,她沉溺在苦涩与满足之间,最后沉沉睡去。
      等再次睁眼,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身上发了汗,单衣黏腻贴在背脊上。
      她听见外间有人说话。
      “谢世子,良药苦口。”
      “盛娘子这是忧思过重,加之受了惊吓寒气入体,才会突然高热。”
      “重新开方子,把黄连和山豆根换了。”谢执砚抬手在药方上点了点,声音透着许久未眠的冰冷,“我知良药苦口,但内子娇养,受不得半点委屈。”
      “还是换了。”
      “郎君。”盛菩珠低咳看声。
      “还有没有哪里难受?”谢执砚大步走上前,手背贴在她额头。
      盛菩珠呼吸还是很沉,勉强打起精神朝他笑:“您先别告诉祖母和母亲,若是她们问起,就说我梦魇了,请太医来诊平安脉。”
      谢执砚倒了一盏温水,喂了她喝了几口:“是怕长辈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