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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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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7章
      口腔伤处不断涌出的血水倒灌入嗓子眼,呛得他咳声连连,血沫横飞。
      南瑾静静欣赏着他的绝望,平静道:
      “这一刀,是替我阿娘还你。”
      她抽出匕首,霎时有血花于伤口迸射而出,溅落在南瑾墨黑的斗篷上,很快隐匿无踪。
      正如当日柳扶山所言:
      这世上的低贱之人,便是连涌出的血泪,都沾染不到上位者分毫。
      “这一刀,是替我阿爹还你。”
      “这一刀,是替枉死的阿容姑娘还你。”
      “这一刀,是替上京那些无辜枉死的百姓还你。”
      整整四刀,全部避开要害。
      只为折磨,不图性命。
      南瑾还欲再刺,
      却听得远处宫门外,更鼓弱弱地响了三声。
      三更天,正子时。
      三月十五,是沈晏辞为柳家满门定下的死期。
      皇后起身走到南瑾身旁,轻拍她紧攥匕首的手背,
      “别叫贼人的血脏了你的手。”
      她从南瑾手中拿过匕首,丢给刑官,吩咐道:
      “送他上路罢。”
      刑官笑着应下,寻来块抹布堵了柳扶山的口,一刀刀将他的皮肉刮下。
      凌迟处死,是要落足了三千六百刀,才能送受刑者上路。
      这是门技术活,也实在耗时耗力,
      南瑾与皇后自然没工夫陪他在这儿耗着。
      二人并肩走出暴室,
      宫里的夜很静,静到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唯有她们自知,这些年来背负在身上的血仇,终是迎来了一个了断。
      想起来时路,南瑾不觉眸中酸涩。
      她昂首让泪蓄在眼眶里,却忽而发觉今日夜色极好。
      密密麻麻的星子宛如碎钻汇聚在空中,铺成一条闪烁璀璨的银河。
      小时候,为奴为婢的南瑾并讨不得什么乐子。
      一日忙碌下来,她最放松欢快的时刻,便是依偎在母亲怀中,吹着夏夜清凉的风,数着苍穹繁星点点。
      那时她曾问过母亲,
      “阿娘,你说天上的星子为什么总是一闪一闪的,它不累吗?”
      母亲轻拍她的后背,温柔道:
      “瑾儿可曾听说书先生讲过?人死后,就会变成天上星。那每一颗星子,都是逝去的人在天上眨着眼睛,要看着他们牵挂的人呢。”
      南瑾问:“那阿娘也会变成星子吗?”
      母亲笑,“傻孩子,当然了。不过呀,阿娘一定是天上最明亮的那一颗星。”
      南瑾抬眸看着母亲,一脸懵懂道:
      “为什么呀?”
      母亲低下头,宠溺地蹭了蹭她的鼻尖,
      “因为阿娘,最喜欢瑾儿了。”
      长大后的南瑾,从来都不信这些凡人杜撰的胡话。
      但今日,
      她的确看见了天上最明亮的星子,在不知疲倦地冲她闪烁着。
      蓄满的泪即便昂首也会落下。
      恍惚间,有人将帕巾塞到了南瑾手中。
      她回首,见皇后并不看她,只和她一样红着眼,含着笑,看着天上繁星点点,温柔道:
      “今夜月明星繁,万里无云。想来明日,当是个好日头。”
      是啊,日子终究是会越过越好的。
      南瑾笑着颔首,抬起头,冲那颗独属于她的星,用力眨了眨眼。
      阿娘和阿爹都瞧着呢,
      瑾儿也定会让自己在这不公的世道里,活出个人样来。
      第297章 尘埃未落
      南瑾与皇后结伴出了重阳门。
      长街之上,孤孤停着皇后的凤轿。
      宫中入夜宵禁,除了皇帝、太后与皇后这三位正经主子,其余娘娘、小主若无召幸,一更后便不许离开自己的寝宫。
      即便有事要外出,为免冲撞也不能传轿。
      虽说有孕嫔妃可有特例,但南瑾今夜是伪装成云熙,偷偷随皇后来暴室的,她不好太过招摇,于是并未乘轿。
      止步凤轿前,南瑾向皇后浅施一礼,
      “嫔妾恭送皇后娘娘。”
      顺喜挪了马凳,掀开轿帘,躬身冲皇后作请。
      皇后并不急着上轿,对南瑾道:
      “夜路幽幽,本宫送你回去。”
      南瑾忙摇头道:“此乃皇后娘娘凤轿,嫔妾如何能乘?”
      皇后冷了脸说:“你这般拘着,难道还要本宫请你不成?”
      南瑾微有惶色道:“娘娘误会了,嫔妾不是这个意思......”
      解释的话还未说完,皇后已然明媚笑了,“走吧。”
      她佯装生气是在逗南瑾。
      也不管南瑾愿不愿意,便牵起她的手,着宫人将她‘塞’进了凤轿中。
      皇后所乘轿辇与寻常妃嫔自不相同。
      八抬的凤轿宽阔舒适,即便乘坐两人,也尤显宽敞。
      这一路并不颠簸,但皇后孕中不适,忍不住犯了干呕。
      南瑾轻扫皇后后背,又取来青玉壶为她添一盏温水,
      “皇后娘娘可是害喜害得厉害?”
      皇后饮水压下了恶心,扬绢轻拭朱唇,含笑道:
      “总归生养过,回回都是如此,也是习惯了。”
      又问南瑾,“你呢?可还适应?”
      南瑾点点头,“多谢娘娘关怀,嫔妾一切都好。”
      皇后眉目澹澹看着她,缓声道:
      “你与本宫之间不必这般客套。你从前也是有过姐妹的人,本宫虚长你几岁,你也可把本宫当做你的姐姐。”
      姐姐......
      南瑾是有过一个姐姐,可她那姐姐......
      别说与皇后相提并论,她那般利欲熏心,便是连为人也不配了。
      南瑾垂眸,敛起眼中的黯然,恭谨道:
      “嫔妾没有这样的福气......”
      正说着话,冰凉的手背忽而覆上了一阵暖意。
      皇后轻轻牵起她的手,笑意温柔地看着她,
      “往后便有了。”
      又感慨道:“本宫上回与人同乘一座轿子,还是从前在潜邸的时候。
      那时本宫经常和绮梦趁着王爷不在,偷偷溜出潜邸,为彼此添置心仪的衣裳、首饰。”
      她短促地叹了口气,半是感慨地说:
      “现在想想,许多事明明还在眼前,却只能在心里眷着,再是回不去了。”
      南瑾看得她眼中伤情,问道:
      “娘娘从前在潜邸时,与贵妃的关系一定极好吧?”
      皇后颔首,不假思索地应了句,
      “莫逆之交。”
      南瑾道:“娘娘曾与嫔妾说过,贵妃是以为您和顺妃娘娘走得亲近,所以才会与您交恶。但误会总能解开,何以贵妃入宫后,对娘娘的态度还是那般恶劣?”
      许多事,其实南瑾早已从采颉口中听得一二,
      但皇后不提,她也不好戳破。
      只得等皇后娓娓道明缘由,
      “误会是能解开,但误会久了,便成了彼此的心结。谁都不肯往前走一步,再是亲近的人,也难逃形同陌路,乃至成了仇敌。”
      皇后默然少顷,笑意疲惫道:
      “其实不单单是绮梦怨着本宫,有很长一段时间,本宫也是怨着她的。
      绮梦以为本宫和语芙走得亲近而忽略了她,本宫不是没找她解释过。
      可她自遭了语芙的背叛后,就变得性情乖戾暴躁。本宫与她说不上两句,她就推搡着要将本宫从她房中赶出去。
      本宫足下不稳,磕绊了门槛摔倒在地。原以为不过寻常摔了一跤,却没想到休养了两日,反倒见了红。
      府医诊过脉,才知道本宫那时竟怀有月余的身孕。只可惜本宫与那孩子的缘分,也就唯那么一个月。
      本宫有孕一事,绮梦并不知情。本宫知道她无心之失,也不该责怪她什么。
      可那到底是本宫和皇上的第一个孩子,本宫再是理智,却也无法控制住情绪,还是怪罪了她。
      彼此就这般在王府里僵着,只等后来入了宫,心底的郁结才渐渐疏解,对这事也没那般执着了......”
      听皇后说完这段往事,南瑾心底莫名一寒,眉心也不受控地皱起。
      她一直都以为皇后的第一个孩子,是在被邵绮梦推倒后当下就小产了。
      原来......
      这竟是两日后的事吗?
      她试探着问:“宜妃娘娘当时也在潜邸,她和娘娘亲密,她便没有去帮衬着娘娘说劝吗?”
      皇后道:“婉音是跟着本宫一同去劝绮梦的,那日本宫摔倒后,绮梦也负气回了娘家。是婉音日夜陪伴在本宫身边,一起商量着法子,看等绮梦回来如何再劝她。
      只是后来本宫小产,绮梦仍旧我行我素。婉音这才恼了她,为了护着本宫,也是与她生疏了。”
      提及宜妃,皇后的语气更温柔了几分。
      南瑾自入宫以来,便见宜妃处处维护皇后,邵绮梦但凡对皇后有所冲撞,只要宜妃在场,她必是第一个冲出来与邵绮梦唇枪舌战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