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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不想当绝世好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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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裴书到底还是个未及冠的孩子,在宫里憋久了,看什么都新鲜。瞧见做灯的摊子便抬不动脚了,站在一边跃跃欲试。
      温相和定远将军找了个廊桥坐着等他,温大人看着那火红的背影,无端涌起了自己在带孩子的错觉。
      什么乱七八糟的。
      赶忙甩了甩头,他可没有和皇帝抢儿子的念头。
      他收回目光,懒洋洋翘着腿,支着额头看来往的人群,瞧见衣衫褴褛的过路人便扔些碎银子过去。
      往那一坐,活脱脱像个下凡的散财童子。
      “方才那个人,已经走过去好几次了。”柏简行忽然道。
      温向烛不以为意:“我知道啊。”
      柏将军补充:“他在骗你的钱。”
      “他手上生了许多冻疮,衣服全补丁。”绿衫丞相声音散漫,说话间又抛了一把碎银子精准落到路过的乞丐碗里,“他是真的穷,便不算骗。”
      温家在江南那块,可谓是富甲一方。
      温向烛打记事开始,就没见过自己娘亲穿过一件同样的衣服,纵使内衫一样,也会配上不同的外褂。饰品更不用多说,一屋子都放不下。
      就连府中的下人,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
      世上有富便有贫,早年间景帝出兵打仗,江南涌进了无数流民。
      那些人个个蓬头垢面,大人满目憔悴,小儿骨瘦如柴。
      温向烛那年尚且年幼,跟着温夫人给难民施粥。他看着和他年龄相仿的小孩怯生生看着他鲜亮的衣服,眼中流露出的羡慕,以及丝丝密密的渴望。
      可他们连温饱都是奢求。
      温向烛看得难受,回家闷在房里一天没吃饭。温夫人心疼的不行,抱在腿上哄着他吃最爱的牛乳香糕。
      他趴在母亲怀里,闷着嗓子问:“他们吃过牛乳香糕吗?”
      “还有桂花栗子糕,他们吃过吗?”
      温夫人这才知道他因何难过,美丽的夫人抬手摸了摸他圆乎乎的脸:“小烛,这个世上这样的人太多了。”
      “我们帮不了所有人,你也不要难过。”
      “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伸出援手,便是我们能做到的所有了。”
      后来,北宁打了胜仗,难民也渐渐从江南失了踪迹。
      但温向烛却有了留心视线里所有人的习惯,瞧见贫困潦倒的人便给些碎银子。
      若看见那些家里出来巨大变故的人亦或者活着都是一种艰难的人,他会脱下身上的一件首饰给出去。
      有时候温小公子叮咛当啷的出门,回来便没个声响了。
      久而久之,温府出了个菩萨心肠的小公子便人尽皆知了。那一块的人,或多或少的都受过他的恩惠,他们会称温家的小公子为“小神仙”。
      甚至有人言道,实在走投无路了便去温府吧,温家的小神仙会救你的。
      直到温老爷说他:“照你这样,温家的钱花完了也只能帮到极少一部分人。”
      “而且你只能帮他们渡过眼前的难关,往后还有无数座大山在等着他们。”
      温老爷说这话时,脸上带着无奈的笑。温向烛知道爹爹没有生气,便爬上了他腿上,问:“那要怎么才能彻底帮助他们?”
      温老爷说:“北宁好了,他们才能好。”
      他接着问:“北宁怎么才能好?”
      温老爷没想到年幼的儿子会问这个问题,玩笑道:“北宁都是好官,北宁便好了。”
      温向烛看着爹爹的眼睛,定定道:
      “那我要当北宁的好官。”
      于是小神仙拿起了笔,从黄口小儿学到了弱冠之年。
      从江南走到了京城,从无忧无虑的小公子成了北宁的温相。
      “所以我便来了。”温向烛忆起从前,脸上还有些未消散的怀念,“不过从前的习惯倒是很难改掉了。”
      现在想来,有一颗怜悯之心也不尽然是好事。他和裴觉的孽缘,不就是因为当时蜷巴在宫墙的十七皇子,让他想起了当年难民,心生怜悯,便搭进去了一辈子。
      他最对不起的便是当年说要做北宁好官的自己。
      柏简行垂眸盯着他看,廊桥浸在融融月色里,木质的桥板随着路人的步伐发出细微的吱嘎声。
      温向烛上半截身子斜倚在栏杆上,墨发被夜风撩起几缕。扫过眼角的红痣时,像一笔晕在水墨画上的朱砂。
      “看我做什么?”
      他思绪敛起,撩开眼皮扫过去,忽然开口。
      柏简行没头没尾来了句:“如果你留在江南,能当一辈子富裕公子。”
      “将军不上战场,也能承袭爵位,当一辈子闲散王爷。”
      柏简行顿了顿:“不一样。”
      “我的家就在京城,你背井离乡,总归是辛苦些。”
      温向烛看着他,道:“我愿意便不辛苦。”
      这句话轻得像风,掠过耳畔便无影无踪。但还是在柏简行心窝留了痕,似针扎过,不痛,倒反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酸麻。又像是在他心里窝了只兔子,胡乱撞击他的胸膛。
      说话间裴书做完了灯,提着两盏黄澄澄的灯噔噔上桥。
      “老师,将军。”
      “给。”
      “给我们的?”
      六皇子重重点头。
      这番让温向烛直接幻视他幼时了,他在乞巧节也给他爹娘做过河灯。也是像裴书这般,做好了小跑过去给爹爹娘亲——
      呸。
      什么爹娘,什么跟什么。
      他扯了扯嘴角接过:“多谢殿下。”
      温府距这处不远,今天街上人也多,他便没叫炽阳骑马车送。
      柏简行和裴书和他顺路,结伴走了一程。
      六皇子和他熟了些,胆子也大了起来,走在两人中间叽叽喳喳说方才做灯的趣事。
      温向烛听得认真,时不时笑两声。
      忽而,他脚步滞住。
      只见温府门前蹲着团黑漆漆的人影,地上还放着一盏快要燃尽的灯。
      裴觉抱着膝盖,闻声抬起头。
      他双手蜷成一团,死死盯着向他走来的三人,目光几乎要凝成见了血光的刃。
      声音低沉沙哑:
      “老师。”
      第66章
      裴觉一张脸隐在黑暗里, 蒙蒙亮的月光扫过,阴翳无处可藏。
      温向烛神色未起波澜,淡声道:“殿下。”
      他侧身朝裴书露出了笑来:“多谢殿下相送。”
      “时辰不早了, 臣先行回府。”
      裴书盯着裴觉阴沉的脸, 不自觉也冷下了神色, 和温向烛讲话时却是恭敬有加:“老师早些歇息。”
      “今日多谢老师作陪, 我做灯耽误太长时间了, 劳烦您和将军等我这么久。”
      他这话说的漂亮, 落在裴觉耳朵里却和挑衅无二。
      好似在说:你和你的灯只能在温府枯等一天,老师却愿意陪我许久做一个灯。
      温向烛晃晃手里的灯:“不麻烦,做的很漂亮。”
      他和裴书聊了多久,裴觉就盯了他们多久,立在原地像是躲在阴影的鬼魅。直至六皇子和定远将军走远, 他才有了动作。
      “老师今日玩的可还开心?”
      温向烛颔首:“尚可。”
      一簇小火苗倏地被点燃,燎过四肢百骸。他总认为温向烛是他一个人的, 他作温向烛学生的这些年来,可以说没吃过一点苦头。
      温向烛的目光永远落在他身上,永远对着他一个人笑,温柔和偏爱也尽数给了他。
      因为温向烛不会离开他, 所以他有恃无恐。
      可他从未想过, 温向烛站在别人身边的时候,他是那么那么心焦、那么那么难以承受。
      干枯起皮的嘴唇艰难嗡动:“老师, 我等了您很久。”
      “张总管说, 您和六哥出去过节了, 我一直在等您。”
      每年的上元节,温向烛都会来陪他。他说不上来,他提着花灯来府上找人的时候, 张衡告知他温大人和六皇子相约过节的时候,他是什么心情。
      早年在无人问津的小角落穿着单薄的衣服过冬,都没有那一刻这么冷。
      不是说好了,自己才是他最喜欢的学生。
      不是说好了,永远偏爱他。
      “殿下。”
      温向烛轻柔的声音响起,他面上还漾着轻柔地笑,说出来的话却让裴觉如坠冰窖。
      “臣以为,您会和谢世子一同过节。”
      “许太尉,亦或者周太傅。”
      “便没有等您。”
      “臣实在不知,您今年会想和臣一块过节。”
      裴觉浑身上下的血液凝结起来。是了,往年温向烛都会进宫找他,给他做一碗元宵。但他总认为,这种节庆是拉拢人心的好时机,既然温向烛不会离开他,那他完全可以借着这个时机去找其他人。
      仔细想来,他竟从没和温向烛过完一个完整的上元节。
      甚至没和他一起赏过灯。
      他急急往前迈了两步,脸上煞白一片:“老师,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