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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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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父亲病重,与母亲迅速离婚,旋即去世,举办葬礼。
      二叔驱赶他们母子,母亲带他去到潮州。
      当时他还没读完中学,转校自然要进最好的中学,住处离学校越近越好,倒是因此阴差阳错地回到了朱门街,安逸生活过几年。
      他不想擅自断言母亲是对父亲彻底没了感情,还是因为愧对父亲。
      他拿到潮大的录取通知书的当天,母亲便借口为他方便,早早就打扫出了潮大附近的一套房子。
      他理解,也尊重,很快搬了过去。
      那几年房市低迷,母亲在经商方面继承了外公的精明,按下出售的心思,改为出租。
      朱门街和潮大一南一北,就像过去的童年和前进的他,距离越来越远。
      两年前的夏天,他在客厅正吹着空调,母亲在厨房和新来的阿姨讨论午饭,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他看到备注是“朱门街租客”,心潮微动,主动帮忙接听。
      不过是小事。
      租客发现他们遗落的东西,询问如何处置。
      他那时已是成年人,根本不必询问母亲就能妥善作答,记得杂物间还有很多空余地方,于是让对方把东西暂放在里面。
      事情解决,对方却并没立即挂断,而是又问:“你们家谁叫何家树吗?”
      他有些惊讶,答道:“我就是。”
      “之前有个小男孩儿过来找过你,我不知道就是你,跟他讲不认识,他还不死心,在门外等了半天,天黑了才回去。跟你说一声。”
      他当时已经隐隐猜到是谁了,僵硬地追问:“阿姨,他长什么样?”
      “白白净净的,很瘦,和我家孩子差不多大,顶多刚上高中。一看那孩子就倔,告诉他了他还不肯走……”
      他更加确定那就是何家浩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任对方把电话挂断。
      至今何家树还记得自己当时的感受——胸口闷闷的,像被扼住了喉咙,呼吸都凝滞了,完全不知如何回应。
      一阵风拂过,窗户前挂着的兔子灯轻轻摇晃,与他少时去探望弟弟那晚一模一样。
      兔子灯随风起舞,带来那些烂漫美好的记忆。
      何家树同样克制着,却又忍不住回想最近这十个日夜,恍如一梦。
      他在那天中午回到西樵,正是热闹伊始的时刻。
      大家都在忙着准备祈福仪式,或是聚到一起看热闹,无人在意他这个少见的身影。
      他倒还没有忘记儿时走过的路,很快找到赴约的糖水店,见一位老同学——正是邱秋。
      邱家阿姑到潮州办事,偶遇过母亲张慧玲。
      邱秋也在潮州读书,却并非和他同校,而是就读于潮州师范大学。
      她在qq上联系了他很久,今年告诉他,她回到西樵实习了,辗转成了何家浩的数学老师。
      那时张慧玲刚去世,他正是情绪低落之时,难免迷茫,也说不清楚那个深夜是怎么想的,回复了邱秋,回西樵的决定也率先告诉了邱秋,约好了见面。
      邱秋给他看最新的班级合照,他立马就找到了最后一排角落里的何家浩,感叹道:“长这么大了。”
      邱秋点头:“是啊,都跟你一样高了呢。”
      他低笑,把手机递回去,报以感激地点了下头,顺势问道:“他怎么样?”
      邱秋面露担忧,像面对学生家长一样,斟酌后说:“最近看起来不太好。在学校独来独往,不交朋友,上课爱打瞌睡,情绪总是很低落的样子。
      看着家树眉头越皱越紧,邱秋赶忙安慰到:“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我觉得可能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差,再加上你回来了, 家浩一定能好起来的!”
      说实话,邱秋后面的话他听得心不在焉。
      他和邱秋正是用那个旧qq号联络的,也是作为小浩八年树洞的qq号。
      以前小浩经常给他留言,看起来乐观开朗地分享近况,后来渐渐少了,去年开始,只有在重要的节日才会发来一条消息。
      他每每看到都忍不住皱眉,并非不满消息数量的减少,而是以他对小浩的了解,中间可能出了一些他不了解的事情,
      思绪拉回,何家树赶忙对邱秋道谢:还好有你这个老同学,不然我真不知道该跟谁打听……
      邱秋好像有些不好意思,说到:我是他实习老师,关心学生是我该做的。其实,你当时找到我的时候,我也很惊讶,我以为……你已经忘记西樵,忘记这里的一切了……没想到,你,竟然会为了小浩回来,小浩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离开糖水店后,他前往武馆,先放下行李,随即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
      一条西樵河之隔,他没想到再见到何家浩竟然是在那样的场合。
      他希望是自己多想——那个魂不守舍的人绝无跳河的倾向。
      他死死盯着对岸的人,看似波澜不惊,实际上心已经悬了起来,做好随时下水救人的准备。
      幸亏陈若楠出现,叫了何家浩一声。他刚放心,下一秒,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他确信何家浩已经找回神智了,于是决然地抽身离去。
      接着何家浩找上武馆,百般示好。他恶言相向,甚至不小心把人打到流血、晕倒。
      陈龙安直接把何家浩搬到他的房间,要他料理。
      他给何家浩擦干净血渍,还特地掀开衣袖,看到肩头被他打出的青紫痕迹,心中何尝不是愧疚的。
      药酒当然是他买的,他还承诺了负责武馆一个月的打扫事宜,陈龙安才勉强出手。
      他没想到那小鬼用一瓶红花油汽水感谢他。
      哪儿有人运动后喝汽水的?
      他倒是不傻,发现不对劲,又立马跑去小卖部买矿泉水,想必现在应该意识到了武馆的角落里常放有成箱的矿泉水,何必出去买?
      那晚他跟陈龙安一起喝酒,肚子明明已经很涨了,还是觉得有空余。
      或许是心里有一块空落落的,把陈龙安拖回房间后,他独自在阳台等夜雨停歇,喝光了那瓶红花油汽水。
      他逼何家浩上船,让何家浩再次感受翻船,说什么到此为止,一切都是早有计谋的。
      他从小就划龙舟,可以说熟知西樵河每一段河道的深浅。
      武馆前面的太浅了,或者说何家浩成长得太快了,即便是再回到少时溺水的地点,他相信何家浩也也会发现,及腰的水流不足为惧。
      让噩梦重演似乎过于残忍了,可他明明留情了。
      雨夜、小巷、石板路、零落的三角梅,他也走过那条路,目送一条落魄的小狗回家。
      当他看到何家浩拐进太尉庙的时候,满心不解。
      很快,何家浩又从太尉庙出来,手里多了个奖杯。他很难形容那瞬间的心情,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很复杂。
      不只陈龙安不懂,邱秋也不懂,他们都怪他不该那样对何家浩。
      回武馆的路上,他跟邱秋通电话。雨还在下,三角梅粘在他黑色的帽衫上,耳边是邱秋心急责备的声音。
      他还在笑,只不过已变成苦笑,低声答道:“看他那样,来气。”
      他只是觉得何家浩不该长成这样。
      他气的岂止是何家浩,也气自己、恨自己。倘若这八年间他们共同成长,何家浩还会是今日的何家浩吗?
      他敢肯定地说,一定不是这样的。
      对于何家浩要学龙舟这件事,他抱着喜忧参半的态度。
      喜的是弟弟能够强身健体,且将来一定能够体会到龙舟的内涵与乐趣。
      忧的则是,他无数遍问自己,弟弟真的喜欢划龙舟吗?
      当年他就告诉过他,千万不要勉强自己,有他扛着,弟弟永远是有选择的。
      这些天同在武馆中,他默默关切着何家浩的一举一动,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何家浩不懂他的喜悦与担忧,无妨,可就算抛却他的个人情感,还有什么比安全更重要?
      他把话说得狠了一些,不过是因为不便于外人说道的关心则乱。
      兔子灯……这些年他见过许多的兔子灯,却坚信着没有一盏能够代替当初的那盏。
      他甫一回到武馆,就委婉地问过陈龙安兔子灯的下落,陈龙安不满他对家浩的态度,谎称“找不到了”,他的心因此一直悬着,直到今日才彻底落地。
      他觉得这盏兔子灯已经隔空陪伴自己八年的日夜了,如今它真正的近在眼前,他竟然觉得不敢触碰,生怕它会碎了一般……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惊醒陷在回忆中的人。
      何家树下意识有些烦躁,掏出手机,发现来电显示是邱秋的,这才爽快地接听。
      “家浩在学校晕倒了……看起来没事,已经醒了……嗯,在校医室,我没课,看着他呢……你最好先别来,他们班主任通知家长了……有情况再跟你说……别客气,先挂了。”
      何家树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脑子里只能回荡邱秋断断续续的话语,心跟着揪紧,越来越痛,刚疏解开的后背又彻底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