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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明灯与慈悲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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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嗯,我知道。”季月槐笑着应允,“我不会再让自己受伤的。”
      酉时已至,黄昏将临。
      一人高的青铜钟吊于塔顶,区区百年弹指间流逝,于其上留下了斑斑黝黑的岁月印迹。
      据说,初代谷主金盆洗手后,以沾血的千枚金钱镖熔铸此钟,铜钟内壁密密麻麻刻着镖下亡魂的名讳,此举是为了镇压,还是为了超度,就不得而知了。
      但众所周知的是,拉绳敲响它的那一刻,天下皆知,谷主之位自此交接。
      崔无焕立于青铜钟下,看着塔下的人群,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胞妹。
      崔无情也抬眼,冷冷回看他。
      崔无焕温柔地笑笑,幅度不大的向她伸出手:“一起。”
      崔无情只是静静背着手,没有回话。
      崔无焕的手停在半空,指尖轻微蜷了下,半晌,还是悻悻地收回身侧。
      “无情?”
      崔无焕轻唤。
      依旧没有回应。
      自嘲地笑了笑,崔无焕喃喃低语道:“好,我自己来。”他伸手握住钟绳,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用力一拉。
      “铛——”
      厚重悠远的钟声响彻谷中,回音如浪涌般层层叠叠涌向山崖,兄妹二人的红色衣摆被音浪掀起,随风飘向身前身后,像一双展翅而飞的鸟儿,只是飞向的是相反方向。
      如此万众瞩目而又激动人心的时刻,崔氏兄妹的脸色却一个失落,一个淡漠。
      幸好,兄妹俩站的高,这尴尬的一幕除了掠过的飞鸟,没人能够瞧见。
      敲钟礼有惊无险地结束,晚宴不久后开始。
      季月槐没有露面,秦天纵身侧的座位空了出来,略显突兀。
      “天纵兄,季散人怎的不在?”李岳臣关心道,“莫非是身子抱恙?”
      秦天纵喝了口酒,淡然道:“他身子无碍,只是不想再吃酒,赏花去了。”
      “好雅兴。”李岳臣笑笑,跟李巽风说道:“你啊,也跟人学些风雅的事儿做做,别整天和吃的打交道。”
      李巽风正夹了一筷子鲈鱼肉,嘴巴张大大的往里边送呢,闻言差点呛着,脸红道:“哥,这么多人呢,给我留点面子呗……”
      李岳臣调笑他:“真是,面子又不能吃,小风你要来做什么?”
      周围笑声附和一片,而此时的季月槐,已身处琼园之中。
      “好美……”他暗暗感慨。
      琼园位于金枫谷后山一隅,乃谷中最雅静之地,其内生有百花,按时节次第开放。春观桃李,夏赏海棠,秋看丹桂,冬闻雪梅,美不胜收。
      引路的侍女带着季月槐来到琼园深处,一路上,季月槐赞叹连连,左看右看,只恨自个儿没多生只眼睛。
      “大人,就是这儿了。”侍女细声细气道。话毕,她就默默退至几丈外,静静候着。
      昙花尚未绽放,细长的花苞静静垂着头,矜贵地悬在池水上空,连香气都藏的紧,未泄露出半分。
      季月槐站在昙花丛前,耐心地等待着开放的那一刻。
      他凝神静听,发现没过多久后,身后又来了一小队人,但气息不强盛,杀气也不重,不像是心怀不轨的高手,更像是普通侍卫们。
      季月槐没回头,只是垂眸看着池中交织的月影与花影。
      不知过了多久,夜愈发深了,风声也渐息,就在此刻,花苞颤了颤。
      一瓣,两瓣,三瓣。
      昙花开了,开得极静,极缓,也极美。
      甘洌的清香也弥散开,晶莹的露水从花瓣滴落,砸乱了一池水,影影绰绰的荡漾开,衬得此处好似天上宫阙。只是身后侍卫压抑的哈欠声出戏,让人恍觉犹在人间。
      季月槐暗叹于此景之美,但与之同时,他的心却慢慢的被提了起来,怎么也放不下去。
      这就完了吗?
      崔无情费劲心思攒这局,结尾就这么简单么。
      不可能,定另有玄机。
      季月槐压下疑惑,静静地等。果然不负所望的,就在他心绪万千之际,异动悄生。
      是红锈蛾。
      一只小小的红锈蛾,从临水的那朵昙花花苞里,慢腾腾地扇着翅膀,歪歪斜斜地飞了出来。
      夜色深沉,红锈蛾红的发暗,倒也完美地隐藏在黑暗里,没有被身后不远处的那些人发现。
      季月槐心头巨震,但他不声不响,只是默默观察着它,想看看它要飞到哪儿去。
      飞呀飞,飞呀飞,这只小红锈蛾最终——飞进了季月槐的袖口。
      要命呐。
      毛茸茸的触感让季月槐泛起鸡皮疙瘩,他眯了眯眼,抿抿唇,仍然伫立不动,任它扑棱着翅膀往里面飞。
      最终,它停在了季月槐的小臂处。就在季月槐思忖着是否就这样带走时,小臂冷不丁传来细微的痛痒:
      红锈蛾咬了自己一口。
      季月槐小臂下意识地抬起,随即掩饰般捋了捋头发,假装没事人。
      要弹走吗?
      算了,且看它吧。季月槐安慰自己,蛾子咬不死人,莫怕莫怕。
      痛痒并未就此消失,而是接连不断地袭来,一下一下,颇有规律,且好像……咬出了横竖撇捺?
      季月槐轻轻呼出一口气,静心闭眼感受。
      竟是个——“子”字。
      咬完后,那小蛾子似是累坏了,又歪歪斜斜地飞出来了,原路返回到花苞中,等待花瓣合拢。
      “子?”
      秦天纵微微挑眉:“子夜的子么?”
      “嗯。”季月槐点头。昏黄的烛光下,他撸起袖子,让秦天纵细看。
      “疼不疼?”
      秦天纵敛眸,轻抚疤痕处——其实不能算疤痕,只是小血点子罢了,现在早已经没有任何痛感。
      “不疼,就是痒的慌。”季月槐笑笑,“当时憋得难受呢。”
      放下袖子,他正色看向秦天纵:“依你看,这子字是何意?”
      秦天纵思索片刻,道:“子嗣,种子……子时?”
      蓦地,他的语速稍稍提快,眼眸闪过稍纵即逝的错愕。
      季月槐察觉到,连忙握住秦天纵的手,缓声问:“怎么了?”
      “今夜子时,守烛礼开始。”秦天纵面色凝重,“金枫谷谷规有云,新谷主继任之夜须独守谷底,点烛使之彻夜不息,方才算圆满。”
      “今夜?”季月槐也大惊,“现在是?”
      “现在,已经亥时了。”
      “……”
      二人对视一眼,拎刀的拎刀,绑发带的绑发带,麻利地下榻,推门走人。
      临走前,不忘将所有灯都熄了,营造出已经就寝的假象。
      万幸,秦天纵认得路,季月槐便安心地跟在他后面走。二人绕过巡视的守卫,在屋顶上闪转腾挪,终于,在临近子时前一刻,勉强地到了谷底。
      他们藏在半截断裂的枯木后,屏息远眺着闪烁的成百上千盏烛火。
      谷底的风阴冷而幽湿,吹的烛火晃悠悠的,忽明忽灭的,叫旁观的人心都揪着。
      而崔氏兄妹俩,正面对面站在坍塌的石台废墟上。他们满身的金饰反着火光,
      崔无情照旧抱臂冷脸,崔无焕在旁无奈苦笑。
      季月槐琢磨着,这兄妹俩的关系向来都好,总亲亲热热的寸步不离,从何时开始,竟变成相看两厌的状态了?
      守烛夜带着妹妹,敲钟礼带着妹妹,但崔无情皆不领情。
      他想,这个当哥的,约莫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儿。
      答案呼之欲出,季月槐逼迫自己收回心绪,专注地听着兄妹俩的对话。
      只见兄妹俩低声交谈了几句,听得出来崔无情的语气很不好,崔无焕像是解释了什么,崔无情血气翻涌,她猛地上手推了哥哥一把,力道没收着,将哥哥推了个趔趄。
      子时已到。
      “何苦这个名字,听着耳熟吗?”崔无情厉声喝问,“哥,你耳不耳熟我不知道,我耳熟的很啊!”
      崔无情声音拔高:“哥,说实话行不行呢,他就是你的人吧?”
      崔无焕温柔地笑笑,没说话。
      崔无情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她怒气炽盛到嘴唇发颤,她质问道:“你明明,你明明已经恢复,为何还要这样继续下去?”
      “之前你说你逼不得已,我信了;不久前你说你会悬崖勒马,我也信了!”
      “现在你让我知道,我就像个傻子。”
      “说话啊……”崔无情临近崩溃边缘,“哥,说话啊!!”
      “无情。”
      崔无焕终于开口了,他面色不改,语气轻松且平和。
      “别这样对我。”
      第55章
      “别这样对我。”
      崔无情闻言, 眼眸中闪过稍纵即逝的无措,她攥紧拳头,恨声道:“这话, 应该由我来说吧!爹娘传给我们的红锈蛾, 我宝贝都来不及,可你却拿来做如此下作的勾当。”
      季月槐皱起眉头:原是崔无焕的手笔。
      观天崖上尤纬一死, 从他尸身钻出的漫天红锈蛾果然有门道。季月槐回忆起当时,崔无情下意识流露出的震惊,确实不似作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