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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乌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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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季庭柯提到的那家铜火锅,在东环南路、曹家大巷附近,店叫:“老邱”。
      店里,只有一个伙计、一个老板娘。
      老板娘从前厅忙到后厨,挤点空抬头。熟客唤她“晶晶”,她抹桌子、客套“就来”。
      季庭柯没有要菜单,手抻长了够藏在角落里的辣油碗,在主家忙碌、收拾桌子的间隙:
      “老样子。要一个小锅,两个油心馍。”
      罗敷用热茶烫碗筷,淡淡地打量他。
      直到铜火锅上来,原汤带着酱油的咸香。
      上层肉丸,酥肉、蛋饺、白肉炸过,下层垫白菜丝、海带、豆腐、粉条。
      锅口火苗跃得高,罗敷挑眉、压半个油心馍盖着——
      季庭柯又给她拿下来。
      “怎么?”
      “这是老吃法。现在市区只让用环保油了,炭火的铜锅才能烤馍。”
      他将油心馍揭了,扣在碗里。
      “你以前来过?吃饭,还是…玩潜伏?”
      罗敷笑笑,没有计较他带点挑衅意味的话:
      “韫城离得不远。小时候来西山,吃过一次铜火锅。”
      季庭柯低下头喝汤。
      他默不作声地捧着碗,筷子尖挑着粉条。夹片白肉软着舌头,又加辣子、耳膜辣得鼓起来,喧闹的声音也远了些。
      他垂下的、刺密浓黑的脑袋发满了汗。
      那碟油心馍被蒸腾的热烘得松软,油旋儿打转、面发哽,委委屈屈地蜷在辣油碗附近。
      直到最后,默契得谁也没有去碰。
      结账的时候,店里差不多人都走空了。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俩三个中学生。
      老板娘终于有机会卸下围裙,她的目光来回在罗敷、季庭柯之间转悠,颇具意味的。
      而后,她用罗敷半听不懂的方言问季庭柯:女朋友?
      季庭柯说:不是。
      一旁的中学生凑着零花钱 A 饭钱,躲在后面最内向的那一个从袖子里掏海棠果,酸涩得舌头一麻,胡乱地扭。
      老板娘笑他们:偷的哪里的?
      列在最前面的小少年不服气:稷王庙的!
      家里说了,稷王庙拦在门口收门票的桌子,是守庙的灰鬼坏人自个弄的,须娃儿嘛,从旁边小树林钻就是了!这叫机迷聪明!
      他头昂得高高的,对上身边男人、颇具压迫感的眼。
      将要缩回去了,季庭柯默了一秒。
      在四周惊诧、狐疑的目光里,他忽然开口:
      “哪个小树林?”
      *
      罗敷没想过,季庭柯有一天、会主动带着她逃票。
      这更像是她会做的事,追求刺激,挑战、无视规则。
      从她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季庭柯似乎就为自己划了一条看不见的三八警戒线。
      他一直活在提前规划好的边界线内——最起码、明面上是那样。
      仅有的一次失控,也是在那一晚。
      罗敷踩过葱郁的草地。植物的汁液溅到她的鞋面上、生涩的泥土气息往鼻子里钻。
      女人跟着前头宽阔的背影,跨过一处栅栏。
      栅栏的间隙收得很窄,罗敷自认算是“有料”。她一手环着、压住了胸,叫季庭柯从另一端把自己拽过去,自己深深地吸一口气。
      季庭柯捏着她的手心,他稳住了她的身体。
      抬头的一瞬,罗敷瞥见一座古旧的庙宇。
      藏在林间,侥幸地露个头。
      庙宇坐北朝南、素雅宁静,左右各一垛殿,殿前没有落锁。
      垛殿两侧,正是那群学生偷爬过的海棠果树。
      四下没有人,他们几乎是这座庙宇里唯二的生气。
      罗敷步子迈得随意,两三下踏入左手边的垛殿。
      她仰首、殿内居中立着一座塑像,微微朝自己的方向前倾。
      那是一尊韦陀像。
      高近一名成年女性的身量,重心在左,右胳膊握拳向下、欲振臂击之,曲线婉转,似是风雨雷霆所托、武中蕴文。
      罗敷摩挲着小臂的动作一顿。
      她要凑近了瞧,脚步跟着挪了挪、殿内尘土微扬,小小惊动。
      殿内,忽地、有犬类动物喷响鼻息,被冒犯一般、“蹭”一下跃起身。
      季庭柯还立在殿外。
      他冷眼看着,注意到殿内的西北角,栖了两条狗。
      一只虎斑土松,一只四眼铁包金——
      这类狗,多半是守庙人、或是文保员养来的。白天人看庙,晚上、或是白天人偷懒的时候,圈养的狗放出来守着。
      罗敷眯眼盯紧,动作滞住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再半步。
      她撞上了一堵温热的胸膛,来者不动声色。
      是季庭柯,立在距离她半步的角落。
      他伸手,炙烫的掌心捂住了她的眼睛。
      罗敷眼皮微动,睫毛乱扫、带来一阵痒。
      “别跟狗对视。”他说。
      西北角的两条狗敷衍地叫了两下,露出身后的铁链子,它们缩了回去。
      罗敷看不见,只听见季庭柯的声音,耐心地纠正她:
      “进门拜弥勒,出门敬韦陀,你刚刚走错了顺序。”
      罗敷蹙起眉毛,联想到男人房间供奉着的那尊关公相。
      像是不经意地,她拨开他覆眼的手:“你很懂这些?”
      “皮毛。”
      季庭柯曲膝跪上蒲团,拿起一旁的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