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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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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雾 第214节
      “你很累了,再睡一会儿吧。”
      “等你醒来,一切都会变好的。”
      ………
      林载川撑着床坐了起来,缓缓靠在墙壁上,这种情况下他竟然异常诡异的冷静,大脑在有序运转着。
      时间往前推六年,那时的阎王只有十七八岁,年龄也是完全对得上的。
      信宿。
      惊蛰。
      阎王。
      谢枫。
      …………
      在一片思绪乱流之中,林载川突然抓住了什么——
      “等你醒来,一切都会变好的。”
      林载川又想起阎王对他说过的这一句话。
      这六年来,他曾经无数次设想过,阎王当初为什么要救他。
      为什么要给他治病、包扎伤口,保住他的性命。
      为了让他再受一些折磨,吊住他的命,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又或者不得不留他一个活口,想从他嘴里翘出更多情报。
      又或者还没有玩的尽兴,不想让他死的那么痛快。
      可在这一瞬间,林载川突然改变了原来的想法,那几乎一个是无声无息、又惊心动魄的猜想:但如果……
      如果只是那个人纯粹地、不想让他那样死去。
      如果阎王只是想要救他呢?
      如果他当时的行为只是出于某种不为人知但干净纯粹的善意呢?
      那条不是由宋庭兰发出的求援信息,到底是谁发送给警方的?
      谁有那个本事,在霜降和沙蝎双重监视之下、瞒天过海把他送回警方身边?
      林载川心里陡然涌起惊涛骇浪,惊疑的浪花重重卷起拍向岸边,带走谎言铺盖的沙砾,露出了一瞥被故意掩藏多年的真相。
      林载川慢慢用单手覆住脸庞。
      那一刻,他几乎要坚信信宿就是当年把他从霜降救出的那个人。
      可是……
      有很多警察都确确实实死在了阎王的手里,尸骨无存、再也没能回来。
      也有许多情报都是阎王亲手撬开了那些卧底的嘴,传达到了霜降的上层。
      ……信宿在其中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林载川无声地抽了一口气。
      不知道什么地方太痛了,甚至找不到疼痛的源头在哪里,放缓了呼吸才能适应这样的痛楚。
      他慢慢地起身下床。
      林载川的目光在卧室里一点点划过。
      房间里空空荡荡。
      只有一个人的气息。
      他找不到信宿了。
      从特那瓦带回来的烧瓷晴天娃娃还成双入对地摆在书桌上。
      但是其中的一个不见了。
      胸腔受伤的地方传来钝涩的痛楚,林载川不得不轻轻弯下腰,坐到了椅子上。
      半晌,他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他轻声道:“裴遗。”
      “我今天不去市局了。”
      “刑侦队里的事麻烦你多留意。”
      “……怎么了?”
      江裴遗听他的声音语气都不太对,敏锐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林载川没有回答,只是沉默。
      江裴遗道:“是信宿出了什么事吗?”
      林载川低低“嗯”了一声。
      江裴遗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昨天中午你们在我家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们两个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
      林载川没有解释,江裴遗也没有继续追问什么,只是平静说了一句话,“载川,当局者迷。”
      挂断了通话,林载川微微闭上眼睛,耳边反复响起江裴遗刚刚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局者迷……
      或许的确是这样吧。
      在外人的眼里,信宿神秘、危险、冷漠、深不可测,不可以轻易交付信任。
      可如果这个世界上连他都不愿意相信信宿,就没有人……没有人会相信他了。
      即便信宿已经对他说明了一个版本的“真相”,可林载川还是想要从那天衣无缝的真相中找到一丝微渺的可能性。
      来证明信宿不是他口中那个——“并不无辜”的人。
      林载川对信宿的话术相当了解,他总是能把带着谎言的真相说出来,用一种非常高明的手段,即便是在编造一个假象,他说出来的话十句里也有九句会是真的,让人找不到其中的破绽。
      林载川反复将昨天夜里的对话在脑海中逐字逐句复现,如果说信宿的哪句话有可能在对他说谎,那只有那一句——
      “长久凝视深渊的人必将遭受回视,屠龙的少年最终会变成恶龙。”
      ……他不相信。
      他不相信信宿会变成跟谢枫、周风物一样的人,那是他无比憎恶的东西。
      可林载川又非常清楚地明白。
      十几岁的信宿,跟现在嫉恶如仇的信宿是不同的。
      那只是一个纤弱的孤单少年,没有自保能力地任人伤害,只能努力蜷缩在一起,任由伤痛烙印在他的身上。
      这样的人……未来变成什么模样都是合理的。
      林载川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坐了许久,才稍微抬起眼,把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拿了起来,打开通讯录,拨通了一个许久没有联系的号码。
      一段铃声过后,那边很快接听,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响起,“你好?”
      林载川启唇轻声道:“阿姨您好,我是浮岫市公安局刑侦队林载川。”
      “……林警官?”
      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惶恐,正常人被警方通话的第一反应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事,她迟疑着问,“有什么事吗?”
      林载川低声道:“不是公事,冒昧打扰。我想问一下,这段时间您跟信宿有过联系吗?”
      接电话的女人正是刘静的母亲张秀纭,在刘静的那个案子结束之后,他们很久没有联系过了。
      但是信宿似乎跟这个女人一直有些往来。
      张秀纭愣了愣,然后道:“年后他到医院来过一次,但是很快就走了。”
      林载川慢慢吐出一口气,轻声问道:“您可以跟我说一说具体的经过吗。”
      电话那边的张秀纭有些讶异。
      不知道为什么,她印象里的那位支队长,看起来冷静文雅,是那种好像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波澜不惊的人,但这时候他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有些落寞。
      张秀纭想了想,“您知道的,我的医药费一直是信宿警官帮我缴纳的,甚至还有我平日里一些不可避免的花销,他帮了我很多很多忙。”
      “我们最多算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愿意帮我……但是既然能活下去,我也不想自己结束这条命,有句话不是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我治病的时候,还在家里种了一块地,赶集的时候去市场上卖卖菜,轻快,不累,虽然赚的不多,至少我的一日三餐有着落。”
      “有些刚摘下来新鲜的菜,我就用篮子装着给他送过去,我是一个乡下女人,可能身上不干不净的,都是土,他竟然也不嫌,都收下了。”
      “去年过年的时候,我看到别人家里都张灯结彩,挂着红灯笼,贴着对联,一家人热热闹闹的,我一个人在房子里,孤寡伶仃地吃着年夜饭,想跟人说话了,连一个能作伴的人都没有。”
      张秀纭道:“我觉得活下去没意思了,想我家静静了,想早点去陪她,后来又不愿意去接着看病,白白花些钱。”
      “我这个病,停药一天就能反应出来,过年完了没几天,我就在家里晕倒了。”
      “睁开眼的时候在医院,看见信宿警官在病房里。”
      张秀纭道:“我跟他说,我不治病了,一个人活着没有意思了,人这一辈子,不就是图个指望,图个未来,我连一点指望都没有了,连赖活都不想活了。”
      “那天他跟我说,他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那么多年,他也是一个人长大的,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也好端端活到了现在。”
      “他还说,他妈妈去世的早,让我替他妈妈多活几年。”
      听到张秀纭的描述,林载川几乎能想象出信宿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带着一点冷淡的、不肯泄露出一丝善意的,故意做出不以为意的神情。
      “其实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信宿警官为什么这么帮我,可能是觉得既然碰到了,就不忍心看着我自生自灭,所以伸手帮我一把。”
      “现在我也想通了,活着一天是一天,明天跟今天肯定是不一样的,这就是盼头。”
      林载川一时如鲠在喉。
      信宿让一个绝望的女人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了一条生路。
      当时……当时有人这样救他吗?
      他一步一步滑向深渊的时候,有人愿意这样拉住他的手吗?
      他不敢思量。
      “不过这段时间我一直联系不上他,好像说是去出差了,您要是看到他,麻烦再帮我跟他说一声,我很感激他。”张秀纭又道,“要不是信宿警官一直在帮我,早在静静死的时候,我就也跟着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