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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造反的未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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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节
      今日一连发生了太多的事儿,件件里都掺杂着卫珩,她心里头此刻百般情绪萦绕着,也不知对他是感激多一些,同情多一些,还是恼怒多一些。
      月色清华,风送清笳,院中的树影在笳声中随风晃动,在凉阶上留下道道斑驳。
      少女倚窗沉思了好久,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你去把红黛喊进来。”
      屋子里就小枣这一个丫鬟,方才一直没有人让她做事,她就只木讷地守着那壶羊奶,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旁的。
      听到姑娘这一声吩咐,心下立刻松了一口大气,劫后余生般地行礼出院子里去了。
      不晓得是为何,每每在姑娘面前,她便总紧张的很,连眼睛也不敢多眨一下。
      若有旁的姐姐们在还好些,方才只有她一人,她觉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好在现下总算可以把红黛姐姐给喊进屋了。
      可是——
      “姑娘。”
      身姿窈窕的大丫鬟进屋后又直直跪下来,额头抵着地面,凄风苦雨道:“奴婢知错了。”
      宜臻抬起眸,静静地凝视了她半刻,神色未改,语气很平静:“你是由他送进府的,还是进府之后被他收买的?”
      这个他是谁,宜臻没有明说。
      但红黛心里一清二楚。
      “奴婢是......是卫公子送进府的。”
      她俯趴在地上,嗓音微颤,“奴婢幼时在草原上遭过一场劫难,是卫公子救了奴婢,教了奴婢半年的规矩,就把奴婢送来了祝府。”
      “他把你送来祝府,是想让你做什么?”
      “奴婢不知。”
      红黛的声音已经哽咽了,“奴婢在姑娘身边伺候了四年,从未和外头有过联系,卫公子也从未吩咐过奴婢做任何事。今日是卫公子的仆从已经硬闯入了府中,又说有极要紧的事儿,只望见姑娘一面,奴婢不得已只能答应。姑娘,奴婢......奴婢不敢有二心,也从未背叛过姑娘。”
      宜臻弯弯唇,语气极淡:“你还要如何背叛我呢?对我来说,你欠卫珩一条命,已是最大的背叛了。”
      确实。
      早在她到五姑娘院里的时候,上头的嬷嬷便拿来了名册要她把前尘都道清楚。
      名姓籍贯自不必说,还有往事纠葛,未尽的恩怨,都要一一记录在册。
      她隐瞒了卫公子与她的救命之恩,就像隐瞒了随时会从背后射来的一支冷箭,万一哪天卫珩携恩图报,让她做些什么对祝府不利的事儿,她是做还是不做?
      若不是担心这些,姑娘又何必让底下的丫鬟把过往旧事都记录在案。
      红黛一个字也无法反驳,认认真真磕了头,忍住泪意:“奴婢知错了,任凭姑娘如何处置奴婢,红黛都毫无怨言。”
      姑娘最不喜底下人犯事了后在她面前落泪,要是哭哭啼啼的,三分错也会变成十分。
      事实上,她在祝府里伺候了四年,姑娘从未苛待过她,逢年过节也都惦念着她,整个祝府里,没有再比在五姑娘手底下做事更舒心的。
      红黛这个名字,还是姑娘帮她取得。卫公子于她有救命之恩,姑娘却于她有再造之恩。
      她如今才明白过来,当初卫公子遣人送她入祝府时,从未说过要让她隐瞒前程,是她自己自作聪明,才落得如今这情境。
      “你下去罢。”
      五姑娘似是倦了,揉了揉眉心,不愿再多说什么,“听说你嫂子过几日便要生了,妇人生产,总要有个亲近的人在一旁帮忙才好,你回去搭把手,等家里空落些了再回来。”
      红黛伏跪着的身躯微微一颤:“是,奴婢知晓了。”
      宜臻的视线又落回到手里的怀表上,转了一面摩挲着侧边的转纽,神情静静的,瞧不出任何情绪。
      .......
      “卫珩亲启:
      今日方得知一事,难以按捺,特来信征询。我身边有一丫头红黛,听说你与她有救命之恩,四年前特将她送至祝府,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如今她成了我身边最得看重的大丫鬟。我今日才知晓此事,于我来说,此事严重的很,你或许不知晓......”
      “卫珩亲启:
      不知近来可好,令堂一事,切莫太过记挂在心。她与我说,一切于她反而是解脱,让你很不必为此悲痛怀疚。另有一事,我身边的丫头红黛,不知你是否知晓......”
      “卫珩足下:
      匆匆一面后,久未寄信,不知你近来如何。京城如今入秋,气候渐凉了,倘若通州也是如此,初秋最易受寒,莫忘添衣......”
      揉掉。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桌案上已散落了十几个纸团子。
      全是宜臻写废了的信。
      从一开始的怒火中烧,措辞强硬,到最后越来越瑟缩,扒拉扒拉写了一长串,也不敢提到红黛的事儿。
      单从那越发颓软的字迹,都能看出她的没底气。
      全因宜臻越写越觉得,卫珩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
      是责怪他当初救了红黛,还是责怪他后头给红黛找了祝府这去处?
      从那丫头的话里听来,他也从未指使过她做什么,指责卫珩倒不如怪自己查不清楚了。
      宜臻自小长了一双好眼,看人最准,是好是歹日久天长的,怎么也瞧出了几分。
      红黛伺候了自己这么些年,处处妥帖,从未有过失职的地方,若说她真怀着什么坏心思,那是不可能的。
      说不准,卫珩当初真的只是好心,送了个丫鬟来给她煮羊奶呢。
      谁让她自己专写了封信去抱怨羊奶味膻,喝不入口。
      就如卫珩所道,她在信里,把自己所有底儿都往外掏的干干净净,难不成到头来,还能责怪收信的人太贴心?
      少女置笔不再写,把最后一张信纸揉成团,倚窗托腮,轻叹了口气。
      心里一时是父亲的调任,一时是卫珩母亲临去前拉着她的手说的遗言,只觉惆怅极了。
      最终还是小枣终于没忍住,揉揉困倦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姑娘,羊奶都凉透了,要不要奴婢再去热一回?”
      宜臻不答她的话,也没去管那羊奶。
      她瞧着院内如纱如雾的月色,好半天才轻声问她:“小枣,你家里可给你订过娃娃亲?”
      小枣一愣:“订过呢。只是......只是后来又退了。”
      “为何退了?”
      “那时闹饥荒,他家粮食都被贼人偷去了,就来我家借粮。可饥荒年头,粮食那样珍贵,自己家都吃不饱,爹地自然不肯往外给,他母亲心中生了恨,怨怪我们见死不救,连半袋粮食也不肯借,就撕碎了婚书,直接退了这门婚事。”
      宜臻微蹙眉:“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家就逃荒来了京城。”
      小姑娘耷拉下脑袋,“再没见过了。”
      因为半袋粮食就毁了婚书,这样的事儿绝无可能在官宦人家里头出现,宜臻以前自然没听过。
      可今日听了,倒也不觉得有多么稀罕。
      市井小户的半袋粮食,乡绅地主的几亩土地,与大家世族的官爵千金,又有什么分别呢?
      一旦牵扯到紧身的利益,世族怕是比农户们还要撕扯的难看些。
      日后卫珩与她,也不知如何天上地下,身份颠个儿,这婚事今日他说退不了,日后未必也退不了。
      年少时总纯挚些,经历世事多了,又怎知他不会遇上那半袋要命的粮食呢。
      少女起身,解下肩头的薄毯,语气柔和:“既已成往事,就莫记挂在心,去了旧的才能有新的来。你是个有造化的,爹娘不在,日后我替你瞧着眼,你大可放了心,这院里的丫头,就没一个在婚事上亏了的。”
      小枣有了上次的教训,不敢再随意磕头,只诚惶诚恐行了礼:“谢姑娘,姑娘大恩大德,奴婢永世不敢忘。”
      “你们这些小丫头,不过就爱说些好话来哄我罢了。”
      宜臻淡淡一弯唇,“谁知道嘴里有几句真话呢。”
      “行了,你也下去罢。”
      在小枣开口前,她挥了挥手,“这会子没什么胃口,这壶羊奶你端下去,不拘倒了或是热了自己用,都随你。”
      小枣在宜臻身边呆的久了,越发明白为何人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便是连她爹地曾经做工的地主家小姐,都整日里攀着要去世家大族里做丫鬟。
      原是主子手底下随便漏下的几点好东西,就是外头见也见不着的。
      更何况五姑娘这样从不苛待打骂下人的好脾性主子。
      能碰上便真是百般运气了。
      ......
      小枣退下去后,宜臻倚着塌,连发髻也未卸,便困倦地眯了眼。
      半梦半醒间,她又想起了今夜在山上寺里,卫珩母亲与她说的话。
      “珩儿看着淡淡的,谁也不放在眼里,其实最是重情,若是真上了心,就没命儿地把心肝也掏出去待人,自小我最怕他的便是这个。”
      “他打从生出来,便比旁人要聪慧些,想的做的,便是连他外祖父也掺不得手,我不怕他庸碌没出息,唯独愁他性子太独,有仇必报,一点儿亏也不肯吃,日后总要遭罪。”
      “这镯子是我娘家祖上传下来的,这串儿是他生父放在我这里的,今日本该都给了他,可我不给他,给你,日后若有不好......日后他和他生父间若有不好,我盼着你能劝劝他。上一辈的恩怨是上一辈的,他很不必牵扯进这样的纠葛里。”
      那镯子是个极普通的木镯,只在镯身上雕了几只兰花,也不是什么稀罕的木材,因为年头久了,还显得有些陈旧。
      摩挲了许久,也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那玉牌就珍贵许多了。
      白玉质,凝润通透,牌体规整,双面剔地阳纹,一面雕以祥龙穿花图样,一面上部竖书“万寿无疆”,下饰古纹。
      宜臻刚拿到手时,差点没吓得摔了。
      念及方才卫夫人说的“生父”,她心里头隐隐有个猜测,却因为这猜测实在是骇人的紧,到底没敢再想下去。
      毕竟以她的见识来看,卫珩几乎可以说是这世上最有本事的人之一,如今立起来的那些个皇子皇孙,没有哪个比得上他。
      史书上幼年时流落民间,而后成就大业的皇帝,也并不只有一位。
      倘若......倘若真是她猜的那样。
      日后整个大宣,怕是都要天翻地覆了罢。
      .
      宜臻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去后,卫珩在祝府的角门处静静站了半刻,而后上了马,扭身朝来时的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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