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

  午夜的下课铃一响, 后排的刘慕就拍了林雾肩膀：“一起吃饭去？”
  自从前天发现林雾一个人在食堂吃夜餐后，同样孤家寡人的刘慕就自动和对方组成了夜餐的“临时搭档”。
  这个临时的期限，取决于林雾的“固定夜餐搭档”, 也就是机械院那位一看就不好惹的同学啥时候回来。
  林雾好像有点走神, 都被拍肩膀了, 还是愣了一两秒才回头：“哦，好。”
  刘慕见状揶揄：“都下课了，别沉思了。”
  夜间食堂热闹得一如往常。
  林雾和刘慕打完餐饭，随便找了张空桌。刚落座, 两人之间忽然响起一声“叮咚。”
  微信提示音。
  林雾几乎是瞬间放下筷子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查看。
  屏幕一片黑暗, 悄无声息。
  慢一拍的刘慕举起自己因新信息而亮起的手机：“那个，我的。”
  林雾默默放回手机, 有点尴尬, 还有点失落。
  刘慕草草回完信息, 才反应过来不对：“哎？你微信声不是那个贼提神醒脑的狼嚎么，咋的，你又改回来了？”
  没改回。
  所以在拿出手机那一刻, 林雾就意识到，是自己神经过敏了。
  刘慕也发现了他的反常：“你这几天怎么魂不守舍的？”
  “没事儿。”林雾摇头，然后继续吃饭。
  没事儿？
  没事儿吃饭的时候总拿手机出来看, 就像急切地等着谁发来信息似的，然后手机一响，甭管什么声儿, 都以为是自己的, 像今天这种乌龙，早不是第一次了。
  刘慕眯起刺猬的小眼睛：“我说，你该不会恋爱了吧？”
  林雾刚塞嘴里一个肉丸子, 差点没噎着。
  恋爱？
  他最好的朋友两天不回信息，还是在他们就未来抉择进行了一次有明显分歧的探讨之后，他闹心得都想冲到对方家把人捆回学校了！
  眼见着林雾眉宇间酝酿起低压风暴，本来还想继续八卦的刘慕，果断放弃。
  爱情就像一片汪洋，有时阳光照清波，也有惊涛搏骇浪。
  他一个连游泳圈都莫得的单身狗，还是别围观了。
  白天上课有“午休”，夜课也一样，吃完饭，距离后半夜的课还有一个小时。
  刘慕直接去了下一节课的教室，林雾没有，而是来到食堂附近的长椅坐下，将自己整个人都藏进了树的暗影里。
  快到六月了，夜风却还是凉的。
  林雾拿出手机，静静编辑信息。
  林雾：[照片][照片]今天晚上的菜，据说是春季限定，你再不回来就吃不着了。
  点击，发送。
  手机屏的微光里，林雾轻轻抬眼，将聊天记录往上划。
  林雾：起床，去上课了。
  林雾：人呢？
  ……
  林雾：[照片][照片]看着就好吃吧？
  ……
  林雾：你干啥呢？怎么不回信息？
  ……
  林雾：[语音通话已取消]
  林雾：[语音通话已取消]
  林雾：连你怎么不接？
  ……
  林雾：打你电话怎么也不接？
  ……
  从前天开始，聊天记录里就只有自己。
  王野的电话没关机，一直打得通，可就是没人接。
  风突然大起来，刮得树枝乱摇，树叶沙沙响。
  月亮被乌云遮住，空气中开始弥漫潮湿。
  要下雨了。
  林雾深吸口气，突然坐直，又一次拨了王野的电话。
  听筒里，铃声响起。
  一声。
  两声。
  三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一直到上课，林雾不知拨了多少遍这个号码，听了多少遍冷冰冰的请稍后再拨。
  老师在讲台上侃侃而谈，林雾很想认真听，可老师的声音总像隔着很远。
  “嗷呜——”
  手机忽然响起久违的提示音。
  林雾心里一震，整个世界仿佛刹那间清晰。
  全班同学都循声望过来，老师一脸无奈：“上课请把手机调成静音。”
  林雾连忙掏出手机，低头一边调静音，一边飞快点进微信。
  果然是王野。
  确认发信者的那一刻，林雾整个人都被拨云见日的欣喜填满。
  可这欣喜甚至都没超过三秒，就像阳光下的肥皂泡，啪，破了。
  王野：我不回学校了，你也别找我了。上山的事，我不是第一次想，刚觉醒的时候就想，见过你小舅，知道另一种可能之后，更想。我不喜欢人，这个你知道，但你不在这个范围里。我想和你一起上山，要不也不能一遍遍问你，我最烦磨叽，结果我变成了自己最烦的人，还没磨叽成功。你想不清，我等不及，那就只能我先上了。其实也挺好，我这两天又琢磨了一下，我就是想让你陪我，没替你想过什么，所以你没脑袋一热就答应，是对的。就是以后没我罩着你了，你自己支棱点，别芝麻绿豆大点事儿也东想西想想太多，眼睛往前看，迈步往前走。你很优秀，这话我以前是不是没说过？嗯，没说过，主要怕你膨胀，现在得说了，再不说没机会了。那就这样吧，道别信这么矫情的玩意儿，我可能也就写这一次。林雾，再见。
  很长一段时间里，林雾都是懵的。
  等脑子逐渐清醒，他就开始拼了命的给王野打电话，甚至顾不上还在课堂。
  之前一直打得通只是没人接的电话，关机了。
  林雾一颗心往下无止境地沉，指尖冰凉。
  王野没来学校的这几天，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林雾恨自己现在才如梦方醒。
  可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野一直说的“家里有事”，是真的，还是托词？
  509，葛亮和江潭正在睡梦中，宿舍门突然被敲响。
  敲门声很急。
  “靠，原思捷你个马大哈又不带钥匙……”葛亮挣扎着起来，眼睛困得睁不开，一路摸索到门口，也不开灯，直接开门。
  走廊的灯光倾泻进来，葛亮转身准备回去继续睡，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身体一顿，又转了回来：“林雾？”
  门口站着的不是原思捷，是林雾。
  “葛亮，”林雾找的就是他，顾不上进门，就直接问，“你知道王野发生什么事了吗？”
  “野哥？”葛亮还没完全醒，迷离迷糊道，“不是请假了吗？”
  林雾问：“他为什么请假？”
  “这我可不知道，”葛亮咕哝，“家里的事儿吧。”
  眼见葛亮一问三不知，林雾只得换突破口：“王野最近跟你们联系过吗？”
  你们，那就是全宿舍兄弟都算了。
  葛亮回头问已经在上铺直挺挺坐起来的江潭：“野哥这一阵子联系过你吗？”
  江潭声音冷清：“没有。”
  “也没联系我，”葛亮一边嘀咕，一边道，“等我问问原思捷。”
  说完，他回自己的床摸手机，给还在上夜课的原思捷发微信：你最近联系过野哥吗？
  原思捷倒是回复很快，显然课堂上不怎么专心：找王野，你得问林雾啊。
  葛亮无语：就是林雾问的。
  发完，不等原思捷再回，他就朝林雾摇摇头。
  “那你知道王野家住哪儿吗？”林雾又问葛亮。
  葛亮还是摇头。
  他是大学之后才和王野熟的，但从来没去过王野家，王野自己也没说过。
  希望落空，然而林雾没有时间消沉，郑重和葛亮道：“如果他和你们联系，第一时间告诉我，行吗？”
  葛亮被他的认真吓着了，忙不迭点头：“行，保证第一时间！”
  林雾感谢地朝他点头，而后转身就走，步履匆匆，转瞬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葛亮懵逼地回头望江潭：“什么情况？”
  江潭微微皱眉，若有所思：“王野出事了。”
  葛亮：“……不要一上来就用陈述句！”
  话音未落，原思捷的语音通话就拨到了葛亮手机上。
  葛亮茫然接听：“你不上课呢吗？”
  “出来了。”略过举手和老师谎称肚子疼的情节，原思捷直接问，“王野怎么了，你刚才说林雾问是什么意思？”
  “就是林雾找到咱们宿舍来了，”葛亮说，“问王野这一阵子有没有和我们联系。”
  原思捷：“他为什么问这个？”
  葛亮说：“我还没来得及问，他就跑了。”
  原思捷：“这么重要的事你不问问清？”
  葛亮：“我当时迷迷糊糊，根本还没睡醒呢。”
  原思捷：“江潭呢？”
  葛亮：“连床都没下。”
  原思捷：“……那他现在听着没？”
  江潭：“在听。”
  葛亮早把手机开成外放。
  原思捷说：“这个时间林雾应该和我一样在上课，但现在他翘了课不说，还没打任何招呼就直奔我们宿舍来了，这说明事发突然，他很着急。而且他有我和葛亮的联系方式，但他连电话都不愿意打，这说明他不光着急，还非常重视这件事，不愿意隔着电话沟通，必须面对面才安心……”
  “你别慢条斯理分析了行不，”葛亮受不了了，“能不能痛快说结论。”
  “事关王野，”原思捷声音沉下来，“我感觉王野可能出事了。”
  江潭：“……”
  葛亮：“……”
  他就多余听原思捷分析！
  王野向来我行我素，大多数时间都独来独往，而且这次还有“家里事儿”这么正当理由，葛亮三人都没太在意王野这几天的请假。
  但林雾来这么一下，让509不再淡定。
  宿舍楼外。
  重新回到黑夜中的林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当务之急是找到王野，就算找不到，至少也要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也许，可以问一问王家人……
  一滴水落在鼻尖。
  林雾在宿舍楼下抬头，更多的水点儿落到他脸上。
  刮了大半夜的风，终于下雨了。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
  轰隆隆的雷声。
  林雾快步走到宿舍楼门口的雨棚下，在通讯录里翻到一个电话号码。
  电话拨过去，很快接通。
  “林雾？”苏啸的声音带着一点困倦的慵懒。
  “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林雾顾不上说太多客气话了，开门见山道，“能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苏啸应得干脆。
  林雾：“上学期夜游，我第一次遇见你值班那次，有个男生带几个人来蹦迪，后来被你收拾了，你还记得吗？”
  苏啸在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才道：“嗯。”
  “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林雾问，“或者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和学院吗？”
  苏啸：“你找他有事？”
  林雾：“我想找他问一个人的联系方式，他和那个人应该是朋友，我见过他们在一起吃饭。”